《人世間》中的金月姬集母親、岳母、領導干部于一身，是國產劇中少見的女性角色。宋春麗憑借細膩精準的表演，生動演繹出這個復雜人物的立體、多面與分寸感。縱觀近年她出演的《延禧攻略》《巡回檢察組》《人世間》，宋春麗塑造的每個角色，幾乎都能在有限的篇幅里，給觀眾留下難忘印象。接受采訪時，宋春麗向記者講述了她是如何通過“閱人無數”的生活積累讓表演變得水到渠成，又如何打碎自己融入角色重拾一個演員的自信。

把過場戲當重場戲來演

記者：這幾年，您在《延禧攻略》《巡回檢察組》《人世間》中飾演的角色境遇與性格差異很大，卻都很成功。在選擇作品上，您有什么秘訣嗎？

宋春麗：我覺得我命好，這幾部戲戲量都不大，《延禧攻略》60多場戲，《人世間》69場戲，《巡回檢察組》稍多一點，戲不多但都得到了觀眾的認可。朋友也說，70歲老太太怎么一演還又火了。總結來說，這幾個角色都是配角，但人物都在劇情主線上，比較討巧。我選擇這幾個角色是因為都能打動我，我對角色有創作的沖動，有想象的空間，有再創作的想法。這可能是我們這個年齡段演員接戲的特點。老演員就是這樣，無論戲份多少，不辜負自己就行，不辜負這個戲就行。

記者：《人世間》中的金月姬是國產劇中少見的高干女性角色，您怎樣把握這個角色？

宋春麗：大家印象里，金月姬這樣的高級干部可能是正襟危坐的，而我一看到劇本中的金月姬，腦子里就閃過我的老首長、老領導。這類人物，我積累的很多，了解的很多。比如說劇中金月姬對周秉義的教導，就借鑒了我年輕時在廣州軍區的老領導，那種既像大家長又不同于自己父母的感覺，既高屋建瓴地對年輕人進行幫助教導，又不失和藹可親。

記者：那在人物塑造上會有哪些設計？

宋春麗：演《人世間》，我一開始就對李路導演說，我只有69場戲，希望能把我的過場戲都當重場戲來拍，要不我就太遺憾了。我特別想演出這個角色豐富的層次感，69場戲不能浪費一點，要讓角色立體，而不是扁平的、說教的。要是人物就是背著手打官腔，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我演戲會用矛盾論的辯證法來指導自己。一個高干角色如果說的都是官話、正話，演起來也是冠冕堂皇的，就順撇了，正戲要反演，才能達到正。比如馮玥離開金月姬時，去表現祖孫倆相處融洽，我特意給金月姬加了一個剪刀手告別的設計，可以拉進人物關系，也反映出相處過程中，馮玥給金月姬帶來的變化。我平時在家里經常找不到眼鏡布，我就把這個生活經驗加進了金月姬的日常。

《人世間》呼喚“真情回歸”

記者：這部厚重的百姓生活史就像是中國社會經歷時代巨變后的一次回望，把觀眾帶回那個充滿濃郁人情味的純真年代，您如何看待這部年代劇在觀眾中引起的巨大反響？

宋春麗：《人世間》講了周家三兄妹的故事，大結局中，周秉義懷著對冬梅所有的抱歉和愛，給弟弟妹妹寫下了最后一封信。在我看來，這封飽含真情的信就是周家的家訓，它升華了全劇的主題。曾有記者采訪，問我的家風是什么。我成長在平常人家，沒有什么祖訓，但我打小從父母那里學到了待人真、待人善。年輕時我托人給家里帶回一包荔枝，我媽會端著荔枝，恨不得讓全院鄰居都吃到，可能我爸媽自己都吃不到，卻很高興，這和《人世間》中那質樸溫情的氛圍是一樣的。當下的都市社會，大家可能會覺得“情淡了”，呼喚真情回歸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情緒，《人世間》恰恰呼應了這種情緒，這可能就是這部作品的魅力所在。我們這一代人經歷過那個年代，真的很懷念。

記者：《人世間》的創作過程是不是也讓大家感覺回到了那個年代的藝術創作氛圍？

宋春麗：沒錯，那個年代的導演、演員都是潛心創作。演戲是要通過演員對詞找到感覺的，所以我很感謝李路導演組成《人世間》這樣一個團隊，每個人都較著一股勁往上走，誰也不想掉鏈子，大家都是德藝雙馨的好演員。劇中，我有一大段臺詞全是術語，拍了不下十次，辛柏青就一遍一遍陪著我搭戲，沒有一點對付，讓我特別感動。在劇組，大家都是一有機會就對詞，對出很多火花，好演員互相成就，就像打乒乓球，你打出去，對方永遠接得到。《人世間》首輪播出收官后，劇組聚了一次，大家見面真的是特別高興，互相夸，不是恭維，是真心的、由衷地互相贊賞。現在二輪播出，我還在跟著看，真是看得拍案叫絕，很感動。

打碎自己成就角色

記者：您憑借《巡回檢察組》里的胡雪娥獲得了由北京日報評選的“影視榜樣·2021年度總評榜”最佳女配角。這個角色和您演藝生涯中塑造的那些端莊的角色相比反差極大，創作過程是怎樣的？

宋春麗：飾演胡雪娥對我來說是一次突破。最初接戲，胡雪娥這個人物在我腦子里是活靈活現的。可一到劇組，我突然就沒自信了，我放不下自己，不能把自己這張所謂端莊穩重的臉撕破。演員最大的災難就是不自信，不自信怎么都不對，自信了怎么都對。我拍的第一場戲就是胡雪娥在醫院里又哭又鬧，要演出角色撒潑打滾的狀態，當時我完全演不起來。我就進了衛生間，對著鏡子，打了自己幾個耳光，然后心里喊著“我能行，我能行”，挺起胸出來，演了這場戲。

記者：打碎了自己去塑造角色？

宋春麗：對，就是打破自己的自尊，然后融入到角色中，不能再想著自己是宋春麗，你就是胡雪娥。從那天起，我有了演胡雪娥的自信，逐漸找到了這個人物的感覺。大家都不敢想象我能演這樣一個角色，我自己也不敢想象。演胡雪娥，我必須要把自己的張力開到最大，每場戲都是叫啊、鬧啊、哭啊，天天一到現場，我就要演出人物那種歇斯底里的狀態，確實是一個身心俱疲的過程，拍戲過程中還大病了一場。這個戲我特別感謝李路導演能信任我。拍《巡回檢察組》，我戰勝了自己的不自信，和李路導演也有了互相信任，甚至是依靠、依賴。導演說欠我一個干干凈凈的角色，于是我們又合作了《人世間》。

記者：回顧自己的藝術生涯，您突出的從藝體會是什么？

宋春麗：我只想說一個字，就是“悟”。演員這個職業要自己去悟，你如果是有心人，就會儲存很多東西。演員最終拼的是什么？是你對生活的認知、情感和體驗，這是一個需要用心積累的過程，儲存的越多，表演就越能得心應手。我得益于自己從藝50多年來始終認真的態度，讓自己形成了豐富的儲存。我小時候出生在北京的大雜院，少年時期進入部隊大家庭，中年后又有過參政議政的經驗。我演《人世間》，就可以把人生中各種各樣的經歷和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表演時調動出來。

記者：這份儲存和積累就成了一個演員的富礦。

宋春麗：是的，如今我去揣摩一個角色，只要她是我腦子里的人物，就會很自然地表現出來，演戲不再刻意，完全是水到渠成的感覺，所以演員的修養和積累太重要了。表演就是一把沙子攥在手里，你要盡量少讓它流出去，都流出去就什么都沒有了。所以，要做個有心人。

命運對我非常眷顧，我喜歡演戲，到今天還在演，這是非常幸福的事情。演員是一個直接和名利掛鉤的職業，演員要了解自己，也要尊重自己，不要把自己當成賺錢的機器。你對生活的態度不一樣，形成的生活軌跡就不一樣，人生的結果就不一樣。（記者 邱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