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溫培雅

村上春樹說：“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里，總會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到外地參加一個頒獎典禮，領一個不大不小的獎項。在別人眼里也許無足輕重，但是在作者心中，這就是夢想森林里的一米陽光，順著這一點微光，尋覓精神的原鄉。

這樣的頒獎典禮和文學培訓參加多了，發現無論是出席的專家還是文學同道，來來去去基本上就是這么一個固定群體。這個群體有很多熱愛生活、才情橫溢的女作者，無論是詩歌、散文、小說抑或新聞，都展現著自己旺盛生長的才情。我們經常在這樣的文學盛宴上相逢，眼睛閃爍星星，胸中醞釀平仄，在不斷跋涉中走過黑夜，迎接黎明。這種深入骨髓的熱愛與有形的無關，與無形的有關。

與她們用心筆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一種走捷徑的人。偶爾在朋友圈、新聞網看到自己寫過的新聞，一樣的標題、一樣的內容，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標點符號都未曾改變，署名卻變成了別人——竟然還是以前認識的人。這種戲劇般的場景如果讓年輕氣盛時的我遇上，肯定是怒發沖冠，必定追究到底，如今卻不過哂然一笑，暗贊他（她）一字不改，卻敢于署名的勇氣。圈子就這么大，從別人那里偷偷拿來的終究是別人的，不會增長半分自己的能耐，經常執行“拿來主義”的人，遇上較真的原作者揪著不放，徒留職業污點而已。

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人過四十，與少年時期相識的人相逢，未必是件美事。那時的我們臉有朝霞之色，胸藏天地山河，從不畏懼、從不退縮。此時相逢，境遇順遂者還保留幾分淡定，心態不好者已被粗糲生活毒打得初現猙獰。個別少年得志、壯志得酬的伙伴，在沉浮輾轉中已失去當年的坦誠與純凈，聊天如隔夜的開水，失去了該有的溫度。相逢不如不遇，相見不如不見，惟余一腔遺憾。

“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以一篇文采飛揚的《滕王閣序》聲名鵲起，其中比“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更讓人過目難忘是這一句“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其實是讀懂了魯迅，明白自己不過是魯迅筆下小人物的影子。年少懵懂，目之所及皆是別人的故事；四十不惑，字字句句皆是自己的人生。

魯迅文中的兩幕相逢，道盡人生悲歡。提起少年閏土，上學時學過這篇課文的我們腦海中就會出現一個戴著銀項圈的圓臉少年，在深藍的天空下手持鋼叉，刺向月下西瓜地里偷瓜的刺猬和猹。30多年后，家道中落的魯迅惆悵地回到老家處理祖產，歷經滄桑的閏土被生活折磨得不斷向命運低頭——兩個中年人各有各的無奈、各有各的心酸。面對魯迅一聲“閏土哥”，“灰黃色布滿皺紋的臉，腫得通紅的雙眼，粗笨開裂猶如松樹皮一樣的雙手”的閏土既喜且悲，最后只卑微地叫了一聲“老爺”。曾經兩小無猜的伙伴，如今滿身風霜，被歲月磨去了所有的天真。兩人只說了幾句話，閏土就拿起煙管默默抽煙，有苦難言大抵就是如此。兩人之間剩下的便是沉默，也只能是沉默。

回不去的曾經，躲不掉的現在。魯迅在《在酒樓上》也寫過一幕悲傷的重逢。主人公旅行期間在家鄉附近的小城歇腳，在一家酒樓遇見了舊時同窗呂緯甫。這位昔日的反封建斗士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變得頹廢消沉。為了養家糊口，他眼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無聊的，是可以糊弄過去的。他的轉變，濃縮了很多人的成長。成年人的世界總是滿地狼藉，只剩一地雞毛，誰又不是對現實妥協的呂緯甫呢？

這一生，山高水長、驛路策馬；那一程，折柳為詩、長亭短憩。有些相逢，心有靈犀、如遇老友；有些相逢，咫尺天涯、轉身陌路。我們生而平凡，但是又不甘平凡。與文學相遇一生，與新聞相遇一場，雖然沒有成為自己所期望的樣子，但是一直堅持信仰、堅守夢想——錯過的終歸要錯過，相逢的總是會相逢。也許，就在下個拐角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