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溫培雅

春天的晚上，夜風稍涼、花香陣陣，我和友人在共進一頓美味的晚餐后，開始一邊散步消食，一邊漫無邊際地聊天。女人聊天的題材很廣泛，但是主旨是拋出心底不輕易外露的秘密，昭示信任的含金量。我們從天上聊到地下，從正傳說到八卦，從讀書說到蒸魚，從孩子扯到裙子。那一天我才發現，平凡到乏味的生活原來有這么多可以討論的話題。我們舌燦蓮花、滿面紅光。這種互相信任的感覺，讓我們忘卻了時間和空間，從夕陽西下到夜風暗渡，路邊一樹一樹的花朵都被我們說落了花瓣。

把我們長長的談話生生扯斷的，是一只1歲左右、黑白相間的流浪貓。它悄無聲息地從路邊草坪走出，眼神平靜地看著我們，然后在離我們一米遠的地方臥下，瘦瘦的脊背下露出與身體不相稱的圓潤的肚子。這是一只懷孕的母貓，它的身子尚未發育成熟，卻已經在這沒有食物也沒有水的嚴酷生存環境里孕育生命。

萬物皆有靈，它應該是在黑暗里跟了我們很長一段路，也觀察了我們很久，聽到了很多我們吐露的秘密。它確定我們不會傷害它和它肚子里的生命，所以才走出來，想從我們這里得到食物或是愛撫。它一聲也沒有叫，只用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著我們，像一個端莊的淑女。我竟然在那一瞬間莫名想起了“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句古詩。

我們打包的蝦肉餡的燒賣，此時就提在我的手里，雖然涼了，但是對貓對人來說，都是一道美食。我拿出一個燒賣放在它旁邊，它姿態優雅地吃起來，很快就吃得干干凈凈。它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朝我的腿上蹭了一下，慢慢向前方走了幾步，然后回頭用濕漉漉的眼睛再看我一眼。我又拿出一個燒賣放在它面前。這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它興奮得豎起尾巴，準備開吃。遠處傳來剎車聲，一輛電瓶車停在了人行道的西邊。雖然距離很遠，但是它警惕地把身體弓了起來，做出隨時逃走的姿態。但是地上的美味食物讓它遲疑了，它抬起頭看看，在我鼓勵的目光下又低頭吃了起來，但還有些許不安，不時看看那輛停下的車和車上的人。我和朋友離它這么近，它都不畏懼，對別人卻有一副防御的姿態，這種信任讓我有點小小的滿足。

貓吃完第二個燒賣后滿足地舔舔嘴巴，親昵地圍著我們轉了一圈。這時我們才發現已經很晚了，作為家庭主婦，我們忘形到已經忘記自己的身份和職責。我們準備回去，它靜靜地跟在我們身后，一直走到停車的馬路邊，用渴望的眼神望著我們。但是我們都無法帶它回家：我已經養了一只貓，而且家里還有一個備戰高考的孩子；朋友雖然性情溫和，但是她并不喜歡養貓。

馬路上車來車往，刺眼的燈光、喧囂的鳴笛聲對一只流浪貓來說，都是巨大的威脅。但是它依然站在我們身邊，等待我們最后的判決。它仰著頭，讀懂了我們臉上的無奈，也明白我們無法給它提供它想要的庇護——它慢慢后退著，把身體藏在綠化帶中，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們。我走了幾步，有點不忍心，再回頭去找它時，它已經和夜色融為一體，再也看不到那小小的身影。很多個夜晚，它都是這樣在不可知的恐懼和孤獨中度過的吧。

它的信任終究是錯付了——我們辜負了一只無枝可依的小貓。

但是我們何嘗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失落呢？曾經是那樣的信任，但是現實卻給了冷酷的一擊，冰冷地論證了我們的天真。好在，讀過的書和走過的路讓我們有沉淀、有擔當，可以寬容而柔韌地繼續選擇相信，相信人心和人性。這只小貓給了我極大的信任，所以我要對等地給它力所能及的幫助。即使只能暫時讓它填飽肚子，度過這個漫漫長夜，但是微弱的光也是光，總比一片漆黑好。明天的事，誰知道呢？也許它正好遇上一個想養貓的好心人，給它提供一個溫暖的家，讓它安全生下寶寶，然后安逸地度過余生。

生而為人，務必善良。如果可以，請別辜負；如果辜負了，不要傷害。相對于這只貓而言，我們是強者；但是在無常的災難和疫情面前，我們又是弱者。善者不虧，行之則遠，人世間永恒的，永遠是愛與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