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璽

河水走過村前，忽然向南拐去，撇下上千畝的一片灘地。小時候，灘地里的野草一片連著一片，是我們放牛的最好去處。自從我上了中學以后，隨著現代農業機械的普及，用牛的地方越來越少，養牛的農戶也就逐漸減少，到了20世紀90年代，附近幾個村子幾乎見不到牛的影子了。

沒有人到灘地放牧，野草長得更加茂盛，村里人覺得這片灘地荒了可惜，就趁秋末草枯用四輪拖拉機把灘地深耕了一遍，把上面的黃沙和地下的黑土摻在一起，然后種上小麥，結果化肥沒少上，產量卻不到正常田里的一半。改種玉米，雖然莖稈長得粗壯，但棒子卻小如線穗，籽粒又小又癟。不死心又栽上楊樹，十年長不到碗口粗，最后忍痛砍掉賣給了鎮上的木板廠。長輩們說，那灘地是沙壤土，不保水，難成莊稼，除非種紅薯還能保產。種紅薯雖能保產，但紅薯保命的年代已經過去，鄉親們外出打工掙錢，一日三餐全是大米、白面，種紅薯根本找不到銷路，就這樣種了一季紅薯，這片河灘又成了一片無人問津的荒地。

時間隨著河水慢慢流去。轉眼到了21世紀20年代，村里來了位第一書記，30多歲，瘦高個，戴一副近視眼鏡。村主任說，第一書記姓楊，是縣農業局的專家。楊書記從城里來，穿著講究，文質彬彬，沒有一點官架子。他把鋪蓋卷往村辦公室一放就開始走村串戶訪問群眾，了解每家每戶的生產生活情況。他告訴村民，要想靠種地致富，必須發展特色農業，走規模種植的路子。他還說，村里的土地土層深厚、養分充足、通氣性強、富含多種微量元素，最適宜種植紅薯。紅薯品種多、產量高、銷路廣，收益翻倍。他有個大學同學是省農科院的紅薯專家，就趁星期天把老同學邀請到了村里，給村民上紅薯栽培技術課。無奈村民自恃有多年種植紅薯的經驗，對專家講的紅薯栽培技術一點也不熱心。他們認為，紅薯的品種再好，說到底還是紅薯，絕不會變成香蕉和蘋果。以前種紅薯是因為主糧產量低，不夠吃，紅薯可以補充主糧的缺口。如今生活條件好了，年輕人很少吃，老年人見了紅薯就胃酸，眼下農村正在搞人居環境整治，又不讓農民養豬，種那么多紅薯賣給誰？所以，盡管楊書記和他的那個專家同學說破了嘴皮，村民就是不為所動。

楊書記沒有泄氣，不久又領來了一位個頭不高的胖子。他陪著胖子在那片灘地里轉了一圈，回到村里就和村主任商量，說胖子想承包村里那片河灘種紅薯，先承包10年，承包費每畝一年300元錢，一次付清。沒想到天上突然掉下這么一大塊餡餅，村主任立即召開村民大會表決，村民個個舉雙手同意。村東頭的瘸腿趙二爺高興得直嚷嚷：“這年頭好事真多，撿錢都不用彎腰，一塊荒草連天的灘地，現在竟然每年能白撿幾十萬元，真是財運來了門板都擋不住！”

坡凈場光的冬天，幾輛四輪拖拉機拉著一排排鐵犁在灘地上忙碌了十多天。第二年，當暖融融的春風吹過河道的水面，經過一冬的雪，黑土凍得比新蒸的白面饅頭還要疏松。人們發現，那位胖子又開著寶馬來了，后邊還跟著一個車隊，車上拉的是成桶的酵素和剪好的紅薯莖。楊書記從村里請了幾十個村民，每人每天80元，開始在灘地上施肥打壟，澆水插秧，足足忙活了大半個月。起初，剛插的紅薯莖葉子蔫得貼著地皮，人們都認為活不了。但不到兩周就變了樣，一片片葉子像一只只兔子的“耳朵”，仔細一瞅根部已冒出嫩嫩的新芽。等到麥穗抽齊的時候，紅薯的莖蔓已經爬滿整個灘地，放眼望去，綠茵茵一片，美得讓人心動。這時，胖子又來了，他站在村口，從提包里掏出紅彤彤的百元大鈔，就有十幾個留守婦女圍過來。胖子交給她們的任務是請人幫忙把長的紅薯莖蔓翻過來，同時把紅薯地里新生的野草拔干凈。每天下午回城的時候，胖子還不忘讓她們掐幾十斤紅薯稈帶走。婦女們不明白就問，原來這些在農村扔都沒地方扔的紅薯稈，在城里卻能賣到四五元錢一斤呢！

中秋時節，春紅薯成熟了，胖子的臉上樂開了花，兩條腿像陀螺，忙前忙后地指揮人割紅薯秧子。割掉的紅薯秧子他不讓扔，讓人用三輪車拉到地頭攤開，說曬干以后用機械粉碎賣給縣里的養牛場。紅薯秧子割完了，他便指揮挖薯機開始挖紅薯。

暖暖的陽光下，五六臺挖薯機在灘地上來回奔忙，從泥土里翻出一排排大大小小的紅薯。這些紅薯顏色不同，有紅色的、黃色的，也有紫色的和白色的，表皮干凈光滑，色澤鮮亮，看一眼就能立刻勾起人們的食欲。用手輕輕一掰就斷成兩截，里面水靈靈的，比蘿卜還脆，吃到嘴里像剛摘的板栗一般甜，更令人感到驚奇的是，同是紅皮，薯肉卻有好幾種顏色，有紅色的、黃色的、藕白色的，還有淡黃色中間呈一點紅色的。

胖子笑著說，那紫色的紅薯叫紫羅蘭，口味綿甜、含淀粉高、營養豐富、市場價值最高。黃色的叫郁金香，水分大、口感脆，放到烤箱里，隔三道街都能聞到紅薯的甜香味。那亮白色的叫滿天星，也叫哈密薯，蘋果口味，能降血糖，可以當水果吃……這些紅薯的名字一個比一個好聽，聽得村民眼睛瞪得像銅鈴，原來這些不起眼的紅薯竟然渾身是寶，紅薯稈、紅薯葉可以做菜，紅薯秧粉碎后可以做豬、牛的飼料，而這些紅薯，不僅能生著吃、炸著吃、烤著吃、煮著吃，還可以做成薯干、薯條、薯糕、薯丸、薯餅等20多個品種小吃。用紅薯磨出的薯粉是上等的淀粉，用薯粉做成的粉條，味美耐煮，每斤能賣到20多元。

原來，那位胖子也是楊書記的同學，前些年在外地做生意發了財，去年回到家鄉，在縣工業園注冊了一個食品公司，專門用紅薯做成各種保健食品，暢銷全國10多個省、市。這次被楊書記請來就是想通過示范帶動，引導全村乃至全鄉農民發展紅薯產業，通過集中連片種植，讓農民實現脫貧致富，過上幸福的日子。

在楊書記的見證下，第二年，胖子與村民簽訂了紅薯種植和包銷合同，并注冊了商標，開通了電商平臺。楊書記還抽空奔走于縣公路、扶貧、水利、財政等部門，為村里爭取項目資金，修通了十幾公里的水泥路，運送紅薯的車輛可以直接開到村組農戶、田間地頭。

如今，村民天天在屋里數錢，個個笑得合不攏嘴。他們說，真沒想到，這小紅薯也能做成大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