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黃秋杰

我的父親黃書亭生于1946年，今年75歲了，從23歲教到62歲退休，在我們下洼鎮(zhèn)坑黃村小學工作了39年（其中在鄉(xiāng)初中教學3年）。他把一生最美好的年華都貢獻給了農(nóng)村小學教育。

爺爺在父親兩歲多的時候就不在了，奶奶拉扯4個孩子，在那個年代日子過得可想而知。奶奶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她常說不識字睜眼瞎，啥事干不成。因家里窮，父親小學畢業(yè)就不想上了，但奶奶堅持讓父親上初中。

父親到羊冊鎮(zhèn)上初中，要走30多里路。當時上學都是自己帶饃。家庭條件好的同學帶有花卷饃，還可以買上一份菜；條件差的交二分錢，把自己帶的饃、窩頭在學校食堂蒸籠里熱一下，蘸著自帶的辣椒、醬，一頓飯就算解決了。聽父親說有一次返校，下雪路滑，一個趔趄，他帶的一筐黑窩窩頭撒一地，他一個一個從地上撿起來，黑窩窩頭沾上雪變成了白窩窩頭。

艱苦的生活成就了父親勤奮好學的性格，各門成績都名列前茅，得到班主任仲玉華的青睞。父親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有一天學校教師食堂炸油條，下課后，仲老師讓我父親去他辦公室（和住宿一體）。到他辦公室后，仲老師掀開一個蓋著蓋的碗，里面有幾根油條，然后仲老師關上門出去了，父親含著淚吃完回教室了。可能是仲老師看到父親正長身體，經(jīng)常不沾一點油，心疼他這個學生。時至今日，父親每每想起此事，仍抑制不住眼淚。

雖然每頓花兩分錢，家里有時也拿不出來，父親經(jīng)常趁星期天去羊冊北的山上拾柴賣，每次能賣上三四毛錢，勉強維持上學。

1964年父親初中畢業(yè)報考泌陽高中，卻因家庭成分及社會關系問題，被取消高中報考資格，只好回家參加勞動。1965年9月的一天，父親的同學周國發(fā)告訴父親，方城中等農(nóng)業(yè)技術學校招生。父親給奶奶一說，奶奶大力支持父親報名。從家到方城70多里路，奶奶不放心父親一個人去，好勸歹勸讓周國發(fā)和父親一起去報名。倆人吃罷午飯就步行到方城，走到方城時天黑得看不見路了。他們借宿在周國發(fā)大哥工作的食堂里。第二天早上起床時父親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后來扶著墻慢慢走走，才好一些。可能當時一直鼓著勁奔走，路上也沒歇腳太累導致的。

報過名參加完考試，學生集合在操場等校長講話，大意是：考上的接通知書，考不上的接一封慰問信，甚至連分配的去向也講了，主要是農(nóng)業(yè)林業(yè)方面。大家都滿懷信心地回去等通知了。回來大概十來天，一天傍晚在大隊磨面房的奇爺捎回一封信，父親拆開一看是錄取通知書。父親高興地趕緊拿給奶奶看，奶奶也高興得合不攏嘴，說好好上吧，終于有盼頭了。

在方城農(nóng)校的三年求學生涯中，條件比上初中好多了，但適逢“文化大革命”，父親1968年畢業(yè)后，原本確定的分配也泡湯了，同學們各回各家參加勞動。父親有時被生產(chǎn)隊派去北山割草，有時派去修水庫。在水庫工地勞動的間隙，父親還不忘看書學習。由此我想起了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里的孫少平。從孫少平及父親身上，我看到那一代農(nóng)村知識青年不甘被命運安排、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

1969年3月，因為村里小學缺老師,大隊通知我父親回村教學，父親總算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父親格外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從此兢兢業(yè)業(yè)教書。

當時的民辦教師收麥收秋種莊稼都是兩頭忙、兩頭跑，每個老師都分有責任田，地里的農(nóng)活抽空干。他們這一代民辦教師工資不高，在維持著自家的生存外，把主要精力都奉獻給了農(nóng)村的教育事業(yè)。

1990年父親從村小學調入鄉(xiāng)初中，到1993年，又調回村小學任校長，直到退休。他常說“我教這幾十年學，憑良心說話從沒偷懶過，啥時候對學生都問心無愧！”直到現(xiàn)在，三里五村的人，爺爺輩的見我父親喊老師，兒子輩的見我父親喊老師，孫子輩的見了也喊老師。因為我父親教過他們幾代人。

好在國家一直關心農(nóng)村教育，分批分次解決民辦教師轉正問題。1996年，父親也通過考試轉正成為公辦教師，拿到了每月400多元的工資。我記得父親1995年復習迎考期間，他把知識要點寫在院子里的大門上、牛屋墻上，以便隨時看到，可想當時也下了功夫啊!

父親對工作兢兢業(yè)業(yè)，經(jīng)常獲得縣鄉(xiāng)兩級好評，曾獲得縣鄉(xiāng)先進工作者、學校管理先進個人等稱號,1985年入黨。2016年，教育部和人社部共同給父親頒發(fā)了從教30年證書，父親一直把它珍藏在身邊，這也算是對父親及他們那一代老民辦教師從事農(nóng)村學校教育的一個官方認定吧！

父親他們那一代人，年輕時為了生計付出太多太多，每每回憶起往事，父親說著說著就沉默不語，但一談起現(xiàn)在的生活，父親就會打開話匣子，他常說從苦日子走過來了，現(xiàn)在每月4000多元退休金，咋花也花不完，平時買藥也不花自己的錢，這還不都是黨的好領導。

我知道父親這一生，是曲折坎坷的一生，他把自己完全給了他所鐘愛的學校，他已經(jīng)把他所從事的事業(yè)和國家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