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飛 圖

一株210歲的國槐，把根扎在了鄭州古城墻邊的馬路上。

它樹干粗糲筆直，枝葉蓬勃向上，硬生生讓南學街在此處分了叉，拐了個彎。

南風吹過城墻，將斑駁的樹影灑在了青磚灰瓦的街巷間，仿佛是古樹的時光密碼。它曾瞥見夕陽樓的余暉，如今也凝視著平等街人流的穿梭：它的年輪浸潤著鄭州的市井記憶，也記下了鄭州最早現代學堂的書聲瑯瑯。

這樣一棵古槐，怎么會長在路中間呢？

從頭道胡同到南學街

“它其實是一棵種在院里的樹，這里原來是南北走向的頭道胡同，與東西走向的南學街交叉，這棵老槐樹就在胡同口老荊家的小院里”，李大爺向我們回憶起了這棵樹的位置，“上世紀90年代，南學街擴路，小院拆了，這棵槐樹卻在原地保留了下來，這才‘長’到了路上。”

今年64歲的李大爺，從小就生活在這棵古槐附近。“當年的這一片都是平房，我們家也在頭道胡同里，離這棵樹不到50米遠，小時候就覺得這棵樹可粗、可高，是胡同里難得的蔭涼地，我們在胡同里跑來跑去捉迷藏，老槐樹就是我們的‘地標’。”

如今，頭道胡同變成了南學街1號院，李大爺的頭發也已經花白，再看這棵古槐，李大爺心生感慨，“我都已經60多歲了，感覺這棵樹還和小時候見到的一樣，沒有太大的變化”。

樹與人的不同，大抵在于樹的“慢”與人的“急”。相同的是，我們都在認真生活。

“其實，樹的生長跟人一樣，只是它不會跑”，河南省文物建筑生物病害防治研究基地負責人張高嶺說，“正是因為樹木的不可移動，它與附近建筑、道路的關系比人還要長久和密切，有時候一棵樹的位置，就能決定建筑和街道的走向。”

也許是太過熟悉，李大爺眼中的古槐“沒有什么變化”，不過歲月的痕跡早已布滿了這棵古樹。

在我們探訪它的10天前，管城區市政綠化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剛剛對古樹進行了體檢與治療，“我們對它的根部進行施肥、澆水，對枯枝進行了修剪，對樹冠進行了防腐與美化”，工作人員劉萬里一邊說，一邊繞著樹轉了一圈，“因為它的樹干有些空了，為了防止樹干開裂，我們進行了抱箍固定。”

“抱箍就是使用鋼制材料固定在樹枝易劈裂的位置”，古樹保護專家、登封市文物局世界文化遺產管理科靳紅軍介紹，“這棵國槐，因為主干中空，側枝生長茂盛，樹枝重心偏移，抱箍可以防止斷枝把主干撕裂，造成整棵古樹解體。”

千年文脈與煙火人間

經過修整后的古槐，姿態顯得愈加挺拔。站在樹下，不僅可以回望200多年的時光，見證附近街區翻天覆地的變化，也讓我們向歷史最深處的追溯，有了一個堅實的支點。

馬健 圖

古槐的北側，是平等街。這里既是一條飽含歷史特色的老街，也是鄭州首個非遺文創街區，這里集合了非遺文化、藝術文創、休閑娛樂等潮流元素，吸引著年輕人的目光與腳步。

而附近街巷中留下的故事里，我們依然能見到這棵古槐的影子。國槐西北方向的磚牌坊街上，有一處銅制雕塑充滿了趣味，還原了王家“肥兒丸”的傳承：

“肥兒丸”，全名“黃塊藥”，系清末鄭州城內針灸名醫張希曾配制的專治腸胃疾病的小兒藥。張希曾醫德高尚，施藥給生病的孩子吃。因該藥能開胃進食，此藥又名“肥兒丸”。經過幾代傳承，“肥兒丸”的藥方傳到了王文泰手中，他在離古槐樹不遠的磚牌坊街設小木房藥鋪，專賣肥兒丸，公私合營后，王文泰將肥兒丸藥方交由鄭州中藥廠生產。

而曾經的鄭州中藥廠，就在古槐樹的東側。配方由西向東越過古槐樹，“肥兒丸”開始了大規模的生產，銷路遍及全國，成為廣大兒童的保健良藥。

古槐的南側，是鄭州商城遺址夕陽樓片區。2008年，就是在這里，一處斷裂的石碑被發掘出來，上面刻著“陽樓”二字，從此，撲朔迷離的夕陽樓終于有了確定的位置。

說起夕陽樓，不能不提到唐代詩人李商隱的《夕陽樓》詩：“花明柳暗繞天愁，上盡重城更上樓。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

千百年來，夕陽樓屢建屢廢，又屢廢屢建。1838年，鄭州知州王憲重修夕陽樓，作《管城留別》詩四首，其中有“記取他年鴻爪印，系情多在夕陽樓”詩句。其詩后自注云：“州城西南隅，舊有夕陽樓一座，日久傾塌，余捐資重修，懸有匾額。”

這一年，頭道胡同里的國槐已生長了二十多年，也應該亭亭如蓋了。

《鄭縣志》記載了清末鄭州八景，其中就有“西城煙樹”，鄭州詩人司星聚有詩云，“偶向夕陽樓上坐，喜看畫圖聽人聲”。古槐與古城墻、夕陽樓構成時空交錯的坐標——當年詩人憑欄遠眺時，或許也曾為這株槐樹的挺拔身姿而駐足。

夕陽樓終究還是沒有抵擋得住時代風雨的侵襲，于清末民初再次倒塌。此時，鄭州最早的新式學堂已建在了古槐樹的不遠處。

1904年，鄭州知州葉濟在城西隅南學街訓導衙舊址，開辦鄭州高等小學堂，開鄭州現代教育之先河，后改名為南學街小學。1923年，趙繼謙任校長后，募集捐款，歷時一年多修建了當時鄭州最早、最大、最氣派的學校大禮堂。

如今，從古槐樹向西走一百米左右，在一排民房的掩映下，就能找到南學街小學的校門，五層高的教學樓里，不時有同學們抑揚頓挫的讀書聲傳來。千年文脈，綿延不絕。

這株200多歲的國槐，看過夕陽樓重建與傾頹，聽過現代學堂里的書聲瑯瑯，嗅過藥香氤氳的市井煙火，又在文旅融合的春風中舒展新枝。

時間回撥到1950年，時任南學街小學教師的韓維周，像往常一樣出門散步，他走過古槐樹下的南學街，穿過熊耳河橋，到城東南的二里崗時，在一處建筑工地旁，偶然撿拾到幾塊繩紋陶片和磨光石器。憑借著深厚的考古學功底，他初步推測這些陶片應是商代遺存，立即向省文化部門匯報，請求深入調查。這些不起眼的陶片和石器，無意中撩開了一座商朝王都的神秘面紗……

編者按

“要把古樹名木保護好，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好。”習近平總書記的重要指示，為守護自然與文明的珍貴遺產指明方向。

2025年3月15日，《古樹名木保護條例》正式施行，這部我國首部針對古樹名木保護管理的行政法規，以法律的堅實臂膀，為“綠色國寶”筑起全方位守護屏障。每一棵古樹都是活著的歷史典籍，守護它們，就是守護文化根脈，延續文明薪火。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古訓，在鄭州這片熱土上化作跨越時空的生命交響。從阡陌交錯的農耕時代到鋼筋森林的現代都市，鄭州的古樹守護著一代又一代人，忠實地記錄著城市版圖的滄桑巨變。

中原網推出“古樹長歌·根脈中國——尋訪鄭州古樹”大型系列策劃報道。讓我們一起，去看看鄭州的古樹，就像去見一個久未謀面的老朋友，探尋它們所蘊含的歲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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