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倫多電影節9月15日落幕，這場頒獎典禮也意味著2025年奧斯卡獎項競爭正式開啟。威尼斯電影節和多倫多電影節接力跑，今年的好萊塢秋冬頒獎季聲勢浩大地預熱了，又沒有熱起來。近20天的新片連軸展映，能夠引發公眾討論的現象級影片仍然沒有出現。有話題、有記憶點的電影是稀缺物種，只有表演類獎項的賽道上擠滿了巨星們。

安吉麗娜·朱莉有兩部新片先后在威尼斯電影節和多倫多電影節放映，分別是她主演的《瑪麗亞》和她導演的《不流血》，兩部影片的口碑落差極大。在威尼斯，朱莉的表演被盛贊“還魂式再現走向生命盡頭的瑪麗亞·卡拉斯”，她在表演中融合了自己正在經受的職業困境和卡拉斯晚年逐漸黯淡的舞臺形象，繪就一幅“遲暮女藝術家的肖像”，許多人為她惜敗妮可·基德曼、沒能獲得最佳女主角獎感到惋惜，朱莉的光芒完全覆蓋了《瑪麗亞》的導演帕布羅·拉瑞恩。幾天后的多倫多，她執導的《不流血》遭遇奚落，被挖苦是“又一部啞火的大作”。注意這里的關鍵詞“又一部”——從威尼斯到多倫多，名導演和名演員們被寄予同等厚望，而現實口碑如同反比例函數的兩條軌跡，在更注重導演能力而非明星主導影片的電影節場合，導演們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新作乏善可陳，多靠明星演員們的表演兜底。導演啞火，演員挽尊，這是從暑期檔的爆米花大制作擴展到整個電影工業的趨勢，演員的個人魅力和專業能力正在捍衛電影的陣地。

多倫多電影節過半時，有影評人在專欄里感嘆：電影的類型化敘事對今天的觀眾而言成了過時且無效的致幻劑。這聽起來是一個過于武斷的結論，但是看今年秋冬頒獎季率先亮相的大部分電影，難以否認，惰性的電影敘事和積極的表演之間形成鮮明反差，尤其歷數全明星班底的影片，電影存在的意義是作為優質表演的容器。

幾天前，賈森·雷特曼執導的新片《周六夜時光》在多倫多首映，一部回溯喜劇綜藝《周六夜現場》創辦風波的喜劇，被評價“無趣至極”，得一星差評，唯一的一顆星來自“恰到好處的演員配置”。“導演翻車，電影難看，只是為了演員看到底。”這樣的評語頻繁地出現在威尼斯和多倫多。威尼斯影展期間的《小心肝兒》毀譽參半，導演把“上流社會，下流情欲”“性別和地位翻轉版《五十度灰》”這些具有眼球效應的議題打包壓縮在電影里，電影水準堪比網絡熱帖，幸好有女主角妮可·基德曼以一己之力化腐朽為神奇。類似的還有多倫多影展期間的《伊甸》和《歸來》。《伊甸》堪稱導演朗·霍華德的職業滑鐵盧，但男主角裘德·洛從評論的風暴中幸存；《歸來》被批評為毫無進取心的“經典新編”，只有看著拉爾夫·費因斯扮演的奧德修斯和朱麗葉·比諾什扮演的佩內羅珀，才覺得《荷馬史詩》沒有被辜負。

略好一些的，則是導演的完成度不至于構成電影的扣分項，但電影的光彩仍然由主演制造。安吉麗娜·朱莉主演的《瑪麗亞》屬于這一類。同類還有丹尼爾·克雷格主演的《酷兒》和休·格蘭特主演的《異教徒》。對于導演瓜達亞諾而言，執導《酷兒》就像是重復了《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把意大利的背景換成墨西哥，一對男主角的年齡增長了20歲。但男主角丹尼爾·克雷格在導演自我重復的作品里，開啟了他告別“詹姆斯·邦德”這個角色以后的表演新篇章，當他徹底從007的軀殼里走出來，在一則“求不得”的陳舊愛情故事里，演出了多層次的曖昧和動搖，這種具有“成人感”的復雜情狀，在大小屏幕上都不容易見到了。《異教徒》是一部四平八穩的恐怖片，奇異的是，“暴雪山莊”模式的懸疑敘事已近乎被榨干了驚懼的可能，休·格蘭特卻在嚴重套路化的模式里制造了出人意料的表演，他讓觀眾看到滑稽和恐怖的并存，以及在套路化的電影里，表演充當反套路的突破口。

《秘密會議》和《殘酷真相》是極少數在表演具有光彩的同時，仍然激發影評人討論電影本身的作品。拉爾夫·費因斯在《秘密會議》里扮演為新教皇選舉奔忙的紅衣主教，被認為已經提前確定了明年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但《秘密會議》不是一部把重心集中在演員的作品，它得到的肯定更多在費因斯的表演之外，是因為編劇和導演帶著單刀直入的勇氣直接質詢現實的兩難困境，諸如：選舉一名觀念保守的少數族裔教皇，是進步的表現嗎？宗教有可能在傳承延續的同時保持開放和自我更新嗎？邁克·李的《殘酷真相》首映時，影評人們歡呼他又一次和女演員瓊·巴普蒂斯特合作，這是“黃金組合”自《秘密與謊言》之后，相隔28年的再攜手，更重要的是，李的電影不僅為優質表演提供舞臺，他仍堅持用開放的電影面向不設標準答案的生活，讓電影成為一種引發公共討論的方式。

《秘密會議》和《殘酷真相》在充滿光彩的表演之外，同時讓觀眾看到電影具有處理復雜議題的能力，然而，即便是對這類電影不吝好評的影評人們都不得不承認，費因斯的明星效應不見得能讓《秘密會議》公映后獲得更多的關注和認可，而《殘酷真相》至今沒有進入發行環節，仍在滿世界地尋找買家。困于“惰性地依賴明星演員”和“無法成為大眾產品”的兩難選項，秋冬頒獎季“只見演員，難見作品”，這何嘗不是電影當下的“殘酷真相”。（記者 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