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得方

周末，我在商場的貨架上看到了罐裝的桑葚干。玻璃罐里一顆顆色澤紫黑、個頭碩大的桑葚勾得我口水直流，幼年的蠶桑往事也隨之浮上心頭。

我的家鄉位于豫南地區，地處南北過渡帶，溫暖濕潤、四季分明的氣候特別適宜桑樹的生長。田間地頭、房前屋后到處都有桑樹的身影，不需要專門種植，多是野生的。

小時候，我很喜歡養蠶。不是為了繅絲，而是一種消遣。我把蠶當作寵物來養，看著它們由小變大，然后吐絲結繭，再破繭成蛾，最后收獲一張張蠶卵的時候，心里充滿了成就感。

春天，桑樹發芽的時候，我便找出上年的蠶卵，從棉被的縫合處揪出些舊棉絮，仔細包了，揣到懷里。像老母雞孵蛋一樣，我也用自己的體溫孵化那些蠶卵。不過，我可比老母雞的效率高多了，不到半天時間，蠶寶寶就出殼了。

剛出殼的蠶寶寶竟然是黑色的，比螞蟻還小一些。還好舊棉絮是黃白色的，不然真不好把它們找出來。我用一根雞毛小心翼翼地把蠶寶寶掃到一個小紙盒里，然后放入早已備好的嫩桑葉。它們好像嗅到了美食的氣味，很快就爬了過去。天氣越來越暖和，桑葉也越來越大，喂蠶寶寶的時候，我得把桑葉撕碎，好讓它們有地方下嘴。每隔幾天，蠶寶寶就蛻一次皮，那是它們在茁壯成長。蛻過幾次皮的蠶寶寶愈發顯得白胖，小盒子也越來越擁擠，我便把它們換到大紙盒里。

紙盒底部的蠶沙需要每天都清理，據說它們是一味中藥，可我并不稀罕。蠶沙并不臭，因為蠶吃的都是新鮮的桑葉，所以即使湊上去細聞，也聞不到什么異味。

蠶寶寶的食量越來越大，我每天都得外出幾次采集桑葉。還好家鄉的桑樹多，不然真養不起它們。我在采集桑葉的時候，不忘觀察樹上的桑葚，看看它們成熟了沒有。桑葚在我老家叫桑果蔗，大概是因為這種果子像甘蔗一樣甜吧。可惜還不到時候，再等等。

采回去的桑葉我要一片片地檢查一遍，因為上面可能會有野蠶。家蠶是白色的，野蠶卻是黑色的。我曾經捉了一條野蠶，也養在盒子里，可它卻咬死了一條家蠶，大概是野性太強的緣故吧。我當眾宣讀它的罪狀，以平息蠶憤，可家蠶還是不原諒它，躲著它。為了避免傷蠶事件再次發生，我只好把野蠶發配回了它老家的廣闊天地。

蠶寶寶終于陸續吐絲了。它們各自選擇紙盒的一處角落，慢慢地吐出一縷縷纖細的絲線，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在其中，結成了一個個橢圓形的繭。蠶繭的顏色有黃的、有白的，很漂亮。

我把蠶繭成對地收在幾個盒子里，底部鋪一張舊報紙或舊花布，供雌蛾產卵用。這是我為它們搭建的愛巢。幾天后，蠶蛾破繭而出，它們便在這愛巢里度過一生中最美好甜蜜的時光，然后先后死去，短暫的一生便結束了。

當麥田由青轉黃的時候，樹上的桑葚便逐漸成熟了。桑葚并非一下子全熟，一樹的桑葚有熟透的，是黑色的；有快熟透的，是紫紅色的；還有將要成熟的，顏色淡紅；還有顏色發青的，這種是生的。黑色的和紫紅色的都是可以吃的，淡紅色的酸味較重，只有嘴饞的才會吃。最好吃的就是黑色的桑葚，味道極其甘甜，而且入口即化。因為它熟透了，摘的時候要特別小心，一碰就落。往樹上攀爬的時候，只要有一丁點兒震動，熟透了的桑葚便會往下掉，如果樹下是干凈的草地，那就可以直接撿來吃，但樹下往往是亂石堆、荊棘叢，這一顆顆掉落的黑色的桑葚就只能喂了螞蟻，實在是可惜。紫紅色的桑葚味道也很甜，吃起來隱隱有一點兒酸味在里面，但有人就喜歡吃帶點兒酸味的。我有時候摘不到枝梢兒頂端的熟桑葚，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將眼前淡紅色的半熟的先吃幾顆。剛往嘴里塞兩三顆，便會酸得受不了，這時候我心里就打起了嘀咕：還不如在樹下撿熟透的呢！

成熟的桑葚往往都不好采摘，每當這時我就想變成一只小鳥，想吃哪一枝就飛到哪一枝上。但我變不成小鳥，只得小心翼翼地在樹上摸索著。有時一顆碩大的黑色的桑葚就在不遠處，我伸出手卻差了二指夠不著。我小心地挪了點兒，終于夠著了，可是手指剛一碰，它就掉下去了，正落到一灘冒著熱氣的牛屎上，你說氣人不氣人？我氣得直跺腳，震得熟透的桑葚直往下落。我索性搖晃起樹來，讓它多落點兒。嘩啦嘩啦，下起了一陣桑葚雨。我跳下樹，把能撿起的桑葚撿起來，一下子就收獲了一大捧。我正高興的時候，腳下一軟，低頭一看，原來是踩到了那攤稀松的牛屎……

那時候，父母總怕我吃壞肚子。母親說：“桑果蔗有毒，吃多了肚子疼，流鼻血。”是不是真的肚子疼，我沒有遇到過，也沒有流鼻血，但是吃多了牙齒、嘴巴甚至下巴都會被染紅，倒像流血一樣。父親則嚇唬我：“桑葚吃多了會變成蠶，一張嘴就吐絲。”年幼的我并不相信，但是我現在作為一名扎根基層的鄉村教師，不就是一只春蠶嗎？看來，真的是小時候吃多了桑葚的緣故。

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蠶，學校變成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桑樹，我正在這棵果實累累的桑樹上吐絲結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