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傳龍

起風了，是冬天的寒風，七八級。

孫子推開窗，好奇地探出頭看。呼，寒風灌進來，窗簾被甩直了，嘩啦，掃掉了桌子上的花瓶。奶奶急忙拉回孫子，啪，關緊窗戶。寒風被擋在外面，但并不氣餒，嗷嗷地嚎叫，沒頭沒腦地撞擊窗玻璃，一次又一次嘗試。爺爺拉開門，嗖一下，寒風歡天喜地地涌進來，幾張糖紙調皮得很，如家里養的那只小花狗，往身上撲，往墻上床上躥。孫子興高采烈地上去搶，捕捉糖紙，一會東一會西。爺爺被寒風推得招架不住，趔一下身，又一頭扎進寒風里，隨手拽上門，糖紙無力地飄落下來。

塵土和寒風是好朋友，有寒風的推動，塵土無拘無束地長途跋涉，從鄉村到城市，從城市到鄉村，樂此不疲。所有浮動的塵土都加入旅行行列，濁浪滾滾，狼煙四起。寒風不可怕，可怕的是狐假虎威的塵土。

爺爺進了城。一只紅色塑料袋，空的，在樓角徘徊，一圈又一圈，轉成了紅漩渦。一股強勁寒風襲來，紅色塑料袋毅然決定出走，貼著地面往外溜，軟綿綿的，明顯底氣不足。拐過樓角，塑料袋立即變幻出另一副模樣，鼓鼓的，圓圓的，紅通通，如節日里的氣球。唰，飛起來，越飛越快，越升越高，若離弦之箭射向高空，到了二樓，到了四樓，終于浮在樓頂之上，有了一覽眾樓小的豪邁。忽然，紅氣球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按壓住了，急速下降，似馬失前蹄，如釜底抽薪，一下子墜落到樹腰。下降沒有持續太久，又上升，又落下。寒風和它開了個玩笑。天空里相當熱鬧，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樹葉紙片塑料漫天飛舞，將天空裝扮得絢麗多彩。紅色氣球有夢想，孤獨地出走，往西南飛，越飛越遠，越飛越高，漸漸成了紅點，終于無影無蹤。

行人稀少，皆匆匆忙忙，裹緊衣服，縮脖探腰。有勒圍巾戴帽子口罩墨鏡者，將自己嚴嚴實實包裹起來，像裝在套子里的人。

爺爺上了公交車。公交車里擠滿了人。騎車者極少，或不蹬而車快如飛，或拼命用力而車慢如蟻，偶被一陣強風吹倒，站起來，罵一聲，扶起車子，跨上車繼續前行。寒風不計較，只顧埋頭做自己的事：讓別人說去吧！往日喧鬧的街道冷清凄涼，商店閉戶，小攤不出，“門前冷落鞍馬稀”，空曠的道路上寒風肆意橫行，往來穿梭。

爺爺離開城市，手里掂著菜，有白菜、菠菜、大青菜。村口一排楊樹，深秋時節樹葉已凋零殆盡，光禿禿的枝條隨寒風搖蕩，似脫毛鳳凰。幾株一摟粗的梧桐樹零零散散挺立在寒風中，樹葉早已枯黃，卻依然高高掛滿枝頭，做最后的抗爭，儼然有沙漠中胡楊樹“死了一千年不倒”的悲壯。曾經鳥兒啾啾的枝叢里，沒有了鳥兒的蹤影，蕭瑟寂寞。寒風拍打枯枝枯葉，嗚嗚吼叫，凄愴悲涼。在寒風一刻不停地侵蝕下，一片又一片枯葉離開母親的懷抱，孤獨地飛向遠方，漂泊天涯。風力加大，嘩嘩啦啦的響聲彌漫四周，如沙塵驟起，波濤怒驚，枯葉紛紛揚揚密密麻麻離樹而飛，若黎明外出覓食的鳥群，有凌空橫翔者，有緩緩而降者，有上下翻滾者，有獨來獨往者，更有直達天際者，蔚為大觀。

爺爺回來了。爺爺埋怨：風真大，要刮死人呢。

孫子很頑皮，趁爺爺往地上放菜時，閃身躥出門，投進寒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