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洪彥

面對孔子，常常有面對蒼天大海的渺小感。從治國方略到為人處事、從哲學思想到教育理念，我們轉來轉去，兩千多年來，似乎還沒有走出孔子的影子。后來讀《史記》，知道孔子竟然也有這種渺小感，而讓他渺小的這個人原來是老子。

據《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孔子曾千里迢迢到周地向老子請教，結果碰了個釘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碰了釘子的孔子竟然成了老子的鐵桿粉絲。他不怕自降身份地對弟子說：“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談起老子，其崇拜之情、敬畏之意、自卑之心、渺小之感溢于言表。那么，老子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讓后人的至圣先師孔子如此折服呢？

關于老子，留下的資料不多，但傳聞不少。司馬遷說，老子是楚國苦縣厲鄉曲仁里（今河南省鹿邑縣太清官）人。據說，他出生時體弱而頭大，眉寬而耳闊，目如深淵珠清澈，鼻含雙梁中如轍。因其雙耳長大，故起名為“聃”；因其出生于庚寅虎年（公元前571年），親鄰們又呼之曰小貍兒，即“小老虎”之意。因江淮間人們把“貓”喚作“貍兒”，音同“李耳”，久而久之，老聃小名“貍兒”便成為大名“李耳”一代一代傳了下來。他從早年起就在東周王朝任史官——守藏史，掌管史冊典籍，相當于現在的國家圖書館館長。他精通天文、兵法，會武功，懂得養生之道，熟悉歷史典故，讀書之多在春秋之世，當首屈一指。當他看到東周王室衰微，便離開東周去了秦國。西行途中，經函谷關，遇守關令尹喜。尹喜請求他為自己著一部書，老子寫下了講道德內容的文章五千多字給他。就是今天所說的《道德經》，也稱《老子》的這部書。尹喜羨慕老子的學識，便“去吏而從之”。老子西去以后，就在秦國隱居下來，后人只傳他的壽命很長。司馬遷說他因“修道而養壽”“蓋老子百有六十余歲，或言二百余歲”。

研究老子，最重要的依據當然就是其唯一的作品《道德經》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老子似乎在繞口令，那他到底在說什么呢？我們后人讀《老子》，感到少數語言很有哲理，大多數語言莫名其妙。有人說，《老子》一書，當年也應該是明白如話的，年深日久，文字變遷，讀起來就費解了。其實不然，《詩經》《論語》《春秋》等基本和它同時代，但我們可以讀得很明白。而唯有《老子》，我們總是似懂非懂，對他的理解就像瞎子摸象，頂多是一個極小的側面罷了，因此也就出現了種種描述。但實際上這些描述有的是“大象像一條繩”，有的是“大象像一面扇子”，有的是“大象像一堵墻”，還有的是“大象像一個柱子”。總之都是只見部分不見整體、只見樹木不見森林，誰也不比誰更高明。其實《道德經》的核心只有兩個字：“道”和“德”。“道”就是本原，“德”就是本原的外現。或者說，“道”即宇宙及宇宙中萬事萬物的產生、發展、運動形式及其規律，“德”就是依照“道”的原則去行事。不過為了便于講述，他有時從生活小事說起，有時用治理國家做比，但他要講的絕不只是生活哲理和治國方略本身。實際上，他的隨便一句話，你可以把它拿到這個方面運用，也可以把它拿到那個方面運用，可以說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他是從更廣闊的方面講宇宙間的一切道理和行事準則，要在五千多字中講明白這一切，他就賦予他的每一句話以廣泛象征的意味，這是老子的智慧，也是后人產生困惑的原因。可以說，他用精練的九九八十一章，簡潔優美的五千多字，洋洋灑灑又深邃博大地表述了自己的主要思想，也為我們構造出了一個樸素、自然、豁達、飄逸又似乎撲朔迷離的宇宙觀、人生觀、方法論的宏大框架。由于其語言的象征性，也使其內容具有多義性，所以有人把它當作治國之策，有人把它看作養生之道，有人把他當作處世哲學，有人把它當作經商之理……可以說，《道德經》一書，是開中國古代哲學思想先河的哲理詩，是中國這一智慧巨人對宇宙、人生、社會、政治、軍事認知的哲學格言，是中國文化的大寶藏，是中國思想史上一次燦爛的日出。五千多精妙，博大精深，從宇宙到人生，從物質到精神，從社會到政治，無數個層面上的東西都囊括其中，布列得井井有條。他的思想似乎高懸太空，實則立足人世；他貌似虛靜，卻滿溢仁愛之情；他倡“無為”，結果是“無不為”；他言“守靜”，實則“制動”；他甘“居后”，反而“占先”；無為清靜其外，有為積極其內。《道德經》充滿智慧之愛，閃爍智慧之美。魯迅說：“不讀《老子》一書，不知中國文化。”尼采曾說：老子的《道德經》像一個永不枯竭的井泉，滿載寶藏，放下汲桶，唾手可得。

也有人說，老子對于這個世界的意義在于：本來人類覺得那個發明1、2、3、4、5的人已經很了不起了，沒想到有人居然發現了0，而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竟然又有人發現了-1、-2、-3、-4、-5……由此，人類的思維被極大地放大了，而老子就是那個負數的發明人和闡述者。他對于宇宙秘密的認知，他絕妙精當的表述，都無不令自他而后的智者由衷折服。他那個不可言說的“道”，也就成了黑暗而又不確定世界里的冷靜而又溫暖的一盞燈。

我想，當孔子向老子問禮時，在他虛心接受老子的批評時，作為一個智者，他完全能夠從老子簡約的只言片語里感受另一個超級智者的博大與深刻。如果說他孔子是個博士的話，那么人家老子早已經是個通才了；如果說他孔子苦思冥想才說一句是一句的話，那么人家老子已經隨心所欲地就一句頂一萬句了。他完全被震撼了。和后世東賢西哲的理性評價不同，孔子已經只剩下崇拜與由衷感嘆了。

他總讓我們目瞪口呆，讓我們瞠目結舌，讓我們無言以狀之、不可以銘之。

老子，老子！噫吁嚱！危乎高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