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欣

2004年，在相鄰的城市讀大學，教我們文學理論的是王森老師。十五六年過去了，想起王老師，我的眼前常浮現出這樣一幅素描來：上課氣定神閑，波瀾不驚；說話娓娓道來，發人深省；眼睛深邃。

王森老師教我們時才三十多歲，給我們的感覺卻是超越年齡的沉穩、儒雅、淵博。他從不會為了迎合學生的獵奇心理而夸夸其談，他擅長用辯證思維去看待事物，用輕描淡寫的語氣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地挖掘出事物的本質，好像絲毫不在乎我們臉上的詫異表情和眼睛里閃爍的異樣光芒。同學都很喜歡他的課，很少有人逃課，即使是連續三節都是他的課，教室里也坐得滿滿當當。

印象里，每節課他最后一句話話音剛落，下課鈴聲就立馬響起；他不急不緩地收拾好書本和教案，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下講臺，走出教室，留下意猶未盡的我們。

王老師是一個頗有詩詞底蘊的老師，上課的時候對古典詩詞信手拈來：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念流傳千古的詩詞歌賦時，那抑揚頓挫的聲調，如夢如幻的嗓音，深沉悠遠的情感，從第一堂課開始到現在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深處，難以磨滅。也許從那時起就奠定了我對中國古典詩詞的喜愛和向往，也注定我畢業后歷經各種選擇后，最終成為一名教師。

王老師可能是一位對禪學研究頗深的學者。他引用佛經中的“娑婆世界”“堪忍”等術語、禪意啟發我們對人生的感悟，他引導我們感悟“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和“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境界之分，當時不甚明了，如今也懵懵懂懂，很想假期回到母校向他請教，聽老師諄諄教誨，可惜總是近校情更怯，不敢探恩師。

王老師也是一位愛憎分明的性情中人。雖然看起來是一位秀氣文弱書生，實則內心睿智清晰、堅定強大。他眼極冷，心腸卻極熱。面對社會弊病，他會毫不客氣地一語道破其中的本質，三言兩語剖析出其鮮為人知、不可見光的一面；面對國家大事，他時常難掩深藏心底的熱情和赤誠，用他的真情流露感染著學生。

王老師也許生性冷淡漠然，在課堂上、課后遇見他，從未見過他燦然的笑容，甚至連一絲笑意也沒有。課上他講過卡夫卡的《變形記》，講過川端康成的《雪國》，講過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當時沒接觸過這些作者和作品，心里有些好奇，直到近年靜心閱讀后，才慢慢領悟到人生的孤獨與無助，更深地感受到世事無常與人情冷暖。尤其是王老師講過薩特的“他人即地獄”那句話，讓人有醍醐灌頂之感。孔子說過：巧言令色，鮮矣仁。王老師的“冷言冷語”與熱心熱腸如此相悖，他的內心深處深藏著仁慈、大愛與悲憫。

有時，王老師很可愛。每當他遇見一些小麻煩、意料之外的人和事時，你可以看見他一反冷淡漠然的常態，一臉無辜、無奈的樣子，有點小憂煩地說：怎么可以這個樣子呢？莫名其妙呀！真讓人瞠目結舌，大跌眼鏡。

今天忽然想起他課上講的那句“他人即地獄”，慢慢明白了它的含義：無論是親人、愛人、友人、仇人、陌生人，除了自己以外，都是他人。他人會給你帶來歡喜、快樂，讓你體驗到生而為人的幸福滿足，他人更會給你帶來誤解、猜忌、怨恨、遺憾……讓你如墜云端，深陷地獄，惶惶不可終日，疼痛難以釋然。

想起這些，不禁寫下這些單薄的文字，以此“素描”似的短文，獻給我們博學、“冷淡”、勘透人性、純正率性、真實可愛的王老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