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海亮

由劇作家陳涌泉和導演張平領銜創作、梅花獎獲得者劉雯卉主演、駐馬店市演藝中心推出的新編古裝豫劇《皇家驛站》，一經亮相就引起了觀眾的強烈共鳴。在當下以文藝作品打造地方名片的創作熱潮中，《皇家驛站》的成功經驗具有一定意義上的示范價值。

從題材選擇及舞臺敘事來看，《皇家驛站》將歷史事實與民間傳說、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熔于一爐，并自然而然地將富有濃郁駐馬店地域色彩的文化因素融入故事之中。明憲宗朱見深專寵的萬貴妃獨霸后宮，又因獨子早夭，便對其他懷孕妃嬪乃至新生皇嗣屢加迫害。被幸宮女紀瑤產子，眾人暗中保護，皇子朱佑樘歷經磨難才得以長大成人。這些事件均于史有據。而在民風淳樸的駐馬店一帶，百姓不懼犧牲保全皇子的傳說長期以來廣為流傳。該劇十分巧妙地將歷史記載嫁接于民間傳說之上，彰顯出嫻熟流暢的編劇技法。劇情展開一波三折，時而緊張，時而婉轉，動靜交織。尤其是驛丞鄭方夫婦瞞天過海，以“雙簧表演”掩過役長耳目一場戲，貌似輕松詼諧，實則字字驚心；而在樂山父老互幫互助、紀瑤母子生死相依的溫情之后，緊接著就是東廠追兵的血雨腥風，可謂悲喜交融的典型處理。在整體的急管繁弦、酣暢淋漓之外，該劇還精心設置了幾個似乎游離于行動主線之外的“閑筆”。但“閑筆”絕非可有可無的枝蔓，它們有時成為推動劇情進展、乃至“解結”之關鍵，有時是全劇情感抒發的高潮，有時增強了舞臺呈現的形式美感。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駐馬驛這一地點的選擇，堪稱一石三鳥。首先，便于展示駐馬店名揚天下的驛站文化。駐馬店居華夏之腹，扼九州之通衢，系八方之通達，自古就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塞，這也正是其得名之由來。其次，因為驛站在古代交通和通信中的特殊地位，使其成為一個半公開的公共場域，紀瑤與晴兒亡命至此，汪執和役長追查到此，乃至劇末憲宗皇帝在此犒賞三軍并御封“皇家驛站”，便顯得合情合理，故事的展開因此獲得了恰當的支點。再次，古之驛站所在地，往往水陸便利、物產豐饒。駐馬驛位于樂山腳下、汝水之畔，旁有桑林萬畝，該劇便由此將洪汝河、老樂山、植桑養蠶、繅絲制衣等地標文化元素融入其中——紀瑤的宮女身份賦予了其精妙的織錦技藝，恰與駐馬驛的民俗風情和諧交融；汪執在駐馬驛欣賞儺戲的場面，順帶將盤古開天處、伏羲畫卦亭、神農嘗百草、嫘祖取絲絨等典故和盤托出，也可謂水到渠成，讓觀眾充分感受到了天中文化的豐富內涵。

“戲曲審美的最高層次是審人性之美，而戲曲審美的最高目的在于培育美的人性，促進人的全面發展。”這是陳涌泉一以貫之的藝術理念，而《皇家驛站》“審人性之美”的特別之處，在于采用旗幟鮮明的對比手法，將明確的道德判斷寄于對宮廷與民間的褒貶之中。劇中的宮廷爾虞我詐、爭權奪利、陰險殘暴，正如鄭妻所唱的那樣：“只說皇宮多神圣，原來卻是亂麻坑！明槍暗箭殺聲緊，處處陷井鬼神驚。”與宮廷險惡相對的，則是民間社會的美好祥和。該劇濃墨重彩、飽含深情地塑造了生活于樂山腳下的父老鄉親的群像，他們淳樸、善良、勤勞、正直，又敢于反抗，敢于維護底層民眾的生命尊嚴。只有在這樣的青山綠水中，從宮中逃出的紀瑤和晴兒才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歸宿。由此可見，表現宮廷之惡是為了反襯民間之善，揭示人性之丑的終極旨歸仍然是呼喚人性之美。尤其是在天中父老保護皇子、維護大明社稷的義舉中，在晴兒為救皇子和鄭方而慷慨赴義時，在個體價值和人格尊嚴的光芒之上，還多了一層家國大義的崇高理想。

以舞臺作品打造地方文化名片是近年戲劇創作的一股熱潮。但毋庸諱言，其中真正的精品力作并不多見。究其原因，大多在于宣傳與藝術的失衡、分裂和相互掣肘，特別常見的現象是將宣傳的需求凌駕于藝術創作的基本規則之上，其結果是地域文化和藝術創作的“一損俱損”，文化名片自然也就“亮”不起來。而同樣是命題之作，《皇家驛站》由于充分遵循了藝術創作的內在規律，以真實的故事感染人，以美好的人性打動人，在此前提下將地域文化元素滲透其中，絕不硬性貼附，而是潤物無聲，從而實現了藝術表現既善且真、名片打造既美且亮的互利雙贏。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皇家驛站》的文化啟示值得珍視。

（據《人民日報》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