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音樂文化漫議系列之十六

拔貢生萬道同

陳嶺

一

“汝南城，鼓樂動。聽仙曲兒，找拔貢。”——清末民初汝南民謠。

“拔貢”是誰？姓拔叫貢的唱曲人嗎？非也！這個“聽仙曲兒，找拔貢”的拔貢，姓萬，名道同，字慧青，號懶園，戲曲家、教育家、劇作家，絲弦道劇創(chuàng)始人。他1880年出生于汝南縣萬寨村（今屬平輿縣），1958年病逝于許昌。他多才多藝，能詩善文。晚清拔貢生，邑人譽為汝寧才子“萬拔貢”。

清末民初，萬道同以坐館授課的弟子為班底，首創(chuàng)絲弦道（亦稱“清音”）曲藝演唱形式。民國十八年（1929年），汝南文化社編印《汝南戲曲大全》一書，選登了萬道同創(chuàng)作和改編的作品30余篇，其絲弦道演唱，轟動了汝寧府諸縣。于是，就有了“聽仙曲兒，找拔貢”的民謠。隨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由于“清音”演唱曲高和寡，主要受高臺曲兒影響，在萬道同和藝員們的積極探索中，絲弦道于上世紀四十年代初完成了由曲藝的敘事體（坐唱），向戲曲代言體（彩扮耍唱）的嬗變，曾流行于豫南各縣和周口淮陽、南陽及安徽阜陽、臨泉一帶，被稱為“拔貢戲”“拔貢曲兒”廣泛流傳。因此，萬道同名也被“萬拔貢”符號化喊傳開來。

上世紀八十年代，在官方組織收集、整理、編撰《十大文藝集成志》書時，由于絲弦道劇的發(fā)現(xiàn)、發(fā)掘，“萬拔貢”這個稱謂又開始重提。新世紀，隨著平輿縣絲弦道傳承保護中心的成立，一批絲弦道小戲曲的演出，尤其是2014年由本人編劇、作曲兼指揮的絲弦道大型新創(chuàng)劇目《德孝情》的排練上演，2017年一場匯報演出，演藝界、學界掀起了對絲弦道音樂唱腔，劇種興衰沉浮的戲曲文化學研究，繼而“萬拔貢”這個陌生又遙遠的稱謂，又在天中大地火了起來。

何謂拔貢？

萬道同何時拔貢生？

改朝換代，史料闕如，難免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在倡導文化自信、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當今，是應(yīng)該理出個頭緒，以利于絲弦道藝術(shù)的戲曲文化研究。

二

何謂拔貢？

據(jù)筆者查閱相關(guān)資料，拔貢是清代科舉制度中，由地方直接貢入國子監(jiān)讀書生員的一種獎學激勵制度。其貢入辦法：先由各省學政從地方屢次考試中的優(yōu)等生員中選拔，并根據(jù)德才兼?zhèn)湓瓌t，按一定數(shù)額推薦保送到中央，再通過禮部和國子監(jiān)共同組織考試，錄取、修業(yè)期滿后，可根據(jù)具體情況充任七品京官，或下派地方知縣、教諭。

清廷的拔貢生時間，初為每6年選拔一次，乾隆七年（公元1742年）改為每12年一次。但必須是酉年（雞年）選拔。

為什么12年一拔？在中國傳統(tǒng)的紀年文化中，有一種叫天干地支紀年法，就是用天干中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10個字與地支中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12個字進行組合，以區(qū)別不同的年份。這些組合全部輪完需要60年，亦民間俗稱的“一個甲子”。

在一個甲子的60年里，天干地支組合里有5個酉年：癸酉、乙酉、丁酉、己酉、辛酉，正好是12年一個輪回的雞年。

為什么雞年拔貢？一無正史解讀，二無史料佐證。但筆者認為，清政府既然安排雞年拔貢，一定有內(nèi)在根據(jù)和外因。

從民俗學的角度來講，對古人生活影響最大的動物非雞莫屬。在沒有鐘表計時工具的古代，雞能啼晨，對生活在農(nóng)耕時代“雞鳴而起、日出而作”的古人有著重要意義。先秦周朝還專設(shè)“雞人”掌管供辦雞牲和報時，后來皇家宮廷中負責打更報時的人被稱為“雞人”。這在筆者拙作天中音樂文化系列《雞鳴歌》文章里有敘述。可以說，雞是民間黎庶、宮廷貴胄生活中的報時器。

從圖騰學的意義來看，雞是吉祥動物，雞、吉兩音相諧，雞是大地“德禽”，德能興家固幫。西漢韓嬰把雞德推崇到極至，他著文說：“君獨不見夫雞乎?首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敵在前敢斗者，勇也；得食相告者，仁也；守夜不失時者，信也。”

“文、武、勇、仁、信”，對雞的圖騰完全人格化了。雞年拔貢、吉祥如意，廣羅人才、國運昌盛，體現(xiàn)的正是滿清政府以漢治漢的儒家文化國策。

三

萬道同何時拔貢生？

萬道同”拔貢”年份有多種說法。

1.1994年5月，由文化學者冀世清收集整理，駐馬店地區(qū)文化局、汝南縣文化局、平輿縣文化局編印的《懶園新曲雜調(diào)》一書，首次提出“清光緒己酉年拔貢生”之說。

2.1997年7月，駐馬店地區(qū)文化局編印的《駐馬店地區(qū)戲曲志·傳記篇》中，寫有萬道同“18歲中秀才，28歲拔為貢生”記載。

3.1998年，豫內(nèi)資新出發(fā)通字095號河南曲藝志叢書《駐馬店地區(qū)曲藝志·人物傳略》篇中，有萬道同“18歲中秀才，28歲拔為貢生，馳名鄉(xiāng)里，人稱萬拔貢”記述。

4.平輿縣政府官網(wǎng)發(fā)布有萬道同“12歲喪父，母蘇化掌家。16歲中秀才，18歲拔貢生”的信息。

5.還有光緒三十四年（公元前1908年）萬道同拔貢生時，為接待說書藝人展瞎子，喝退汝寧知府的師爺?shù)情T造訪之軼聞傳說（《駐馬店曲藝志》453頁）。

通過筆者對現(xiàn)有文獻資料進行梳理、歸納，萬道同被拔貢有清光緒己酉年、18歲拔貢說、28歲拔貢說、光緒三十四年(公元前1908年）的4種說法。散見文章中以“清光緒己酉年拔貢生”之說引用的次數(shù)最多、影響面最大。個別文章中也有“清光緒乙酉年拔貢生”之表述。

究竟哪種說法準確呢？

四

剝繭抽絲，諸說辨析。

為說明問題，筆者以學界對萬道同已達成共識的生卒時間（1880年􀅷1958年）為依據(jù)，辨析“拔貢”與其年齡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1.影響面最大的清光緒己酉年拔貢生之說，非常遺憾，純屬錯訛。光緒乙亥元年（公元1875年）4歲登基，至戊申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突然病故，其天干地支組合只經(jīng)過兩個酉年——乙酉（公元1885年）和丁酉（公元1897年）。光緒帝既死，哪來的己酉年號？萬道同又怎么可能在光緒己酉年拔貢生呢？至于零星的乙酉年說更不能成立，公元1885年乙酉年萬道同才5歲，能拔貢生嗎？

2.18歲拔貢說亦不能成立。公元1898年萬道同18歲，是光緒支持戊戌變法的“戊戌”年。

3.28歲拔貢說也不能成立。公元1908年萬道同28歲，這年是光緒突然病故的戊申年。

4.光緒三十四年拔貢生，接待說書藝人展瞎子的軼聞傳說，實際上引用的仍是28歲拔貢說。如前所談，光緒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正是其突然病故的戊申年。

五

拔貢這把“鎖”，只有酉年“鑰匙”能開。

萬道同究竟是哪個酉年拔的貢生呢？應(yīng)該是光緒死后的己酉宣統(tǒng)元年（公元1909年）萬道同29歲時。據(jù)筆者查閱資料發(fā)現(xiàn)，原本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清廷已宣布停止科舉考試，但由于當時全國原有生員數(shù)量極多，為解決這些人的出路問題，己酉宣統(tǒng)元年秋季，清廷在全國進行了一次有奉天、吉林、直隸、河南、江蘇、江寧、山東、陜西等18省的最后一次拔貢生考試。萬道同能在高手如云的競爭中脫穎而出，實屬才高八斗、聰慧過人。當我把這一發(fā)現(xiàn)告知一個熱愛絲弦道的文友時，他想了想，突然發(fā)問：“有沒有17歲丁酉年拔貢的可能？”我愣著了，又多一個17歲說！是啊，民間不是有“神童”及拒絕清廷委任知縣的傳說嗎？如果有清廷委任知縣之實，17歲拔貢生也不是沒有可能。我正納悶，他笑了：“我不研究這些，是隨便說說，為朋友盡盡言，多一條思路不好嘛！”

就為這隨便說說，原本《拔貢生瑣談》文稿準備打印的計劃，為慎重起見，只好束之高閣等等再“面世”了。我在等待，等待心里那把神秘酉年鑰匙……

密鑰不期而至。今年早春二月的樊粹庭戲曲文化研討會上，資深編劇王德清宣讀了《萬道同與絲弦道》論文。文中談到，為求證萬道同兩次婉拒委任之事，王德清專訪了萬道同的長孫萬鴻藻，他說：“清末委任爺爺任知縣，沒那回事！你想啊，爺爺中拔貢到大清亡，只3個年頭，國子監(jiān)學習還沒結(jié)業(yè)，能封個啥官！”王德清又問及民國初年委任光山縣長事時，萬鴻藻老人說：“有，這事有。”

爺爺中拔貢到大清亡，只3個年頭。萬道同長孫的口述史料，一錘定音印證了筆者《拔貢生瑣談》中，己酉宣統(tǒng)元年（公元1909年）萬道同29歲拔貢之說。

啰哩啰嗦，瑣碎之談。辨析去偽，以求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