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暖

阮郎歸·春雨

蔣元龍

小池芳草綠初勻，柳寒眉尚顰。東風吹雨細于塵，一庭花臉皴。

鶯共蝶，怨還嗔，眼前無好春。這般天氣愁煞人，人愁旋旋新。

一個顰字，一個皴字，觀察得多么細致入微。

紅樓里，寶玉初見黛玉，她眉色如黛眉尖輕皴，就給她起了個字，就是這個“顰”字。

如果此句也換一個，用皺，柳寒眉尚皺，意境就全無了。和著下句有一個怨字，一個嗔字，讀時想到黛玉吃醋拈酸的神情，擬人手法用得非常獨到。

詞里寫愁，卻無一絲哀感和頹廢。一個對春天、對自然，有如此體貼入微的感受的人，內心充滿了雨過草青花落的敏感和觸動。故而結尾是，旋旋新。在春風春雨愁煞人的嘆息、惆悵里，萬物生榮，煥然一新。猶如長舒一口氣，吐故而納新。

我最喜結尾這兩句。

近日嶺南多雨，整個春天都在雨天、回南天的潮濕里浸泡著。也嘆一聲——這般天氣愁煞人，人愁旋旋新。頗合我心境。

蘇幕遮

周邦彥

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

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

五月漁郎相憶否，小舟輕楫，夢入芙蓉浦。

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多生動的美。

沉香靜坐、鶯鳥踏枝、荷塘月色，漁舟唱晚，故鄉風物。

讀此詞，總會勾起內心的田園情結。我一直向往的生活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有個臨山近水的院子，種種花養養狗，布衣素食。無奈前些年做了職場女性，賺的都市的錢，滾的也是都市的塵。恐怕早是鬢末成霜，塵滿面。更何況，家在中原，久住嶺南。

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我的田園清夢，也是這般還擎在風中。在風吹葉拂的時候，想一想，心里挺美的。

蝶戀花

歐陽修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歐陽修的詞很多，化用最多的就是這首。全詞充滿著一種欲說還休、欲道不明的春天的哀感。這種哀感在人的胸腔里彌漫，卻無法準確道出是什么。故而，是誰道閑情拋棄久，惆悵還依舊。只是詩人明白，他并非為某一件事難過或郁結，而是一種人文和性情上的疏離罷了。

然而，并不沉溺于此。

歐陽修說，我在惆悵、憂傷之后，獨自走過一段長長的路，河水東流、青柳拂堤，天邊煙雨迷蒙。清風出袖明月入懷，我將我的憂傷付于了平林新月，付于了我愛的江山蝴蝶。我依然是那個我，天地懂我，我立于天地之間。

全詞有著疏疏的、淡淡的憂傷。更動人的是，一個人在憂傷中的落拓姿態。連憂傷都能如此消遣，此人定有大襟懷，是不是？

楊暖專欄：田園暖風

主要內容：書寫鄉居見聞、田園生活札記。

個人簡介：楊暖，河南確山人。中山大學古代文學研究生，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佛山文學院簽約作家。山野間長大的80后女子，客居南方10年，多年沉迷中國古典文化的情懷，在書卷與自然中，返璞歸真，安靜守拙。陸續在《羊城晚報》《珠江時報》《井岡山報》開辟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