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凄美的史詩

——讀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

□趙炯

在后現代社會的工業時代中，經濟越來越發達，物質越來越豐富，世俗更加喧囂，人心愈加浮躁，如天空般無邪的心胸，如流水般純凈的文學越發罕見了。工業時代污染的不僅僅是我們生存的環境，還有曾經純美的文學和干凈的心靈。愈來愈多的文學成了商品，愈來愈多的心靈一片污濁，面對這些的時候，我們該如何選擇，與世浮沉還是卓然世外，這其實是一個王子的“生存還是毀滅” 的問題。然而，這個時候我們讀到了這樣清澈而又哀傷、憂郁而又驚醒的文字。

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通過一位年過九十的老婆婆的回憶，講述了生活在我國北方邊陲的鄂溫克民族在二十世紀中國的洪流中從興旺發達到沒落衰亡的過程。這是一部哀傷凄美的部族史詩。

清晨的時候，老婆婆講述了她的幼年，講述了童年的歡欣和部族的興旺。這是一個野蠻而又天真的民族：他們勇武好斗，有些殘暴；他們相親相愛，又很溫馨。他們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打獵為食，砍樹作屋，獸皮為衣，與馴鹿相依為命，他們自成世界又不完全與世隔絕。他們有古老的民俗民風，從來愛護自然，愛護生物。他們生活的不是世外桃源，也有仇恨，也有不如意的愛情，也有無法調和的矛盾，但他們是自成體系的。他們生活在人類精神的童年。他們有野蠻，卻沒有兇殘；有仇恨，卻沒有陰謀。這時的他們與自然是和諧的，生活雖不安定，但很溫馨。

中午的時候，老婆婆講述了她的成年，這個時候古老的民族開始動蕩了。已有了天災的降臨，有了人生的不測，更重要的是有了外力的干擾——日本人來了。其實只要有有思想的人在的地方，就會有矛盾、有沖突、有災禍，然而古老的民族之所以能夠長久存在，就在于他對這一切有著強大的調和能力。有句古語叫“分久必合,和久必分”，對于民族的矛盾也是如此。有了矛盾就有了沖突，就有了仇殺，這是不可避免的，之后就會有相對的平靜緩和。然而外物的入境往往是一個民族衰敗的原因。之前他們民族與外界的聯系僅僅限于幾個能交換生活必須品的安達，然而日本人來了之后，這個民族就無法再安寧了，因為他們已經開始了心靈的動蕩，原有的相對封閉的生活狀態一下子被打破了，于是每個人的命運開始偏離原來的軌道，有的人來了，有的人走了，有的人變了，有的人死了。曾經相知的人互相仇恨，曾經相愛的人天各一方。

老婆婆講述這些的時候，心境是悲哀的。于是這些經過歲月的風霜打磨，經過溫柔的眼淚浸泡的文字一直流淌著一絲絲的憂郁和哀傷。

黃昏時候，老婆婆的講述則是沉重的。這些曾經鮮活的善良的人們一個又一個都離我們遠去了，新來的孩子們大多令人失望，在外部世界的紛擾下他們大多粗俗惡劣，淳樸善良的心靈童年早已遠去。人們開始一批一批離開自己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地方，離開大自然，離開藍天白云青山綠水清風斜陽，離開額爾古納河右岸茂盛的森林起伏的山巒去山下定居。曾經的仇恨和殺戮沒有讓他們離開，曾經的日本人的兇殘沒讓他們離開，然而經濟的發達和物質的進步卻讓他們離開了，優厚的生活待遇讓他們離開了自己純真美好的精神童年。物質戰勝了精神。

最后，所有的人都走了，老人選擇了留下，他在堅守，堅守著柔軟的心靈和純潔的信仰。還有一個孩子安草兒沒有走，她是唯一沒被世俗污染到心靈的孩子。

當世界越來越污濁，當精神的空間越來越狹小，當一個部族甚至一個民族的精神童年集體陷落的時候，我們每個清醒的人都不應該悲觀，我們應該堅持住內心深處的理想，守住心靈中最后一片柔軟的地方，因為，安草兒就是我們堅守的希望，是我們精神不竭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