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太廣

我與火車曾經結下不解之緣。小時候看電影，不僅對《鐵道衛士》《鐵道游擊隊》《火車司機的兒子》《小火車站上》里面的人物印象深刻，而且對火車的氣勢、火車的威力、火車的用途、火車的作用羨慕不已，總想著啥時候能親眼看見真實的火車。

機會終于來了，我聽說父親要趕著生產隊的馬車去駐馬店拉煤，就纏著父親要去看火車。父親是個堅持原則的人，他嚴肅地對我說：“出公差咋能帶小孩呢？不中、不中！”我委屈地趴在娘的懷里哭了起來。娘知道爹的脾氣，便對我說：“乖，別哭！好好念書，等你長大了別說看火車，還能坐火車哩！”

沒過多久，我和小伙伴兒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爬上公社拖拉機站的拖拉機，跑到駐馬店鎮去玩。其實想法很簡單，就是想親眼看看火車是啥模樣。我記得過了東風街，就沿著共和街往西走，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到了鐵路閘道口。正巧欄桿下落，隨之聽到的是火車頭發出一陣陣像老牤牛一樣震耳欲聾的吼聲。很快，一列火車由北向南呼嘯而過。我看見火車頭上冒著滾滾白煙，火車司機目視前方，一位身穿勞動布工作服的工人正端著鐵锨往火車頭的鍋爐里加煤，幾個紅色的車輪骰連著一個黑色的橫桿很有規律地擺動，一節連著一節的貨車車廂從眼前駛過，要么封閉著，要么載有汽車、拖拉機、木材、麻袋，車廂淺一點的載滿了煤。裝煤的車廂角處幾乎都有人坐，他們的臉上都是黑黝黝的。站在我旁邊的一位大人說：“都是搞投機倒把的。”當時我不知道“投機倒把”是什么意思，后來才知道是做生意的。我聽見一位老漢說得更好笑：“聽說火車是老牤牛拉的，你看這爬著跑還恁快，要是站起來跑才快哩！”眾人一陣兒好笑。火車通過后，道口工迅速將欄桿掀起，兩邊的車輛和行人魚貫而過。我們因是專門看火車的，就到西側停下來繼續觀看。沒多大會兒，道口工叔叔又吹起哨子，可能是火車又要過來了。只見他把紅色的小旗一擺，接著就用手搬了一下，欄桿便徐徐下落。這是一列由南向北的客車，車頭仍是蒸汽機，車廂全是綠色的殼。透過車窗的玻璃還能隱隱約約看到車上旅客的身影。就這樣，我們一直站在那里觀看南來北往的火車，而且每列火車都一節一節地查，最長的64節、最短的40多節。一直到下午，我們仍意猶未盡，既不感到累，也不覺得餓。

1972年暑假，我終于有機會和母親一起乘火車到漯河去二姨家了。我們從早晨就趕到駐馬店火車站，光排隊買票就等了一個多小時，之后又到進站口排隊。當火車快到站時，才開始檢票。檢了票的人們都飛似的往火車站站臺跑。我和母親也跟著人群跑。當火車停穩后，車門雖然打開了，但車上的人卻下不來，原因是上車的人堵住了車門口，有勁的年輕人硬往上擠。盡管列車員喊：“先下后上。”車門口的旅客只當沒聽見。我發現有人從打開的窗戶里往里鉆，我就推著母親先上，我后上。當我們拼命擠上火車后，發現車廂內擁擠不堪，整個車廂里彌漫著一股股煙味、怪味、臭味。火車喘著粗氣在鐵軌上緩緩爬行，我居然傻傻地斷定，是因為火車上的人太多才導致火車跑得不快。我們為了省錢，買的是站票，又加上這是趟慢車，一站一停。我在擁擠的人群中動彈不得，身上大汗淋漓。中午時分，我感覺內急，想找廁所，但人挨著人，很難走動。我發現不光走道里站滿了人、座位上擠滿了人，連座位下邊也躺著人。在兩個座位之間有人竟搭了個木板，人躺在上邊睡覺。有一個男孩哭著要解手，她母親看走動難，便拿著一個罐頭瓶子讓孩子往瓶子里尿。到了火車車廂的連接處，有的人坐在提包上，有的坐在箱包上，有的坐在自己帶的小馬扎上，還有站著打瞌睡的。靠窗的地方有一對青年男女正含情脈脈緊緊擁抱。賣瓜籽、糖果的吆喝聲不絕于耳。我終于擠到了廁所門口，又等了好大會兒才進去，但里面臭氣熏天、刺鼻難聞。大概過了西平車站，有一位解放軍叔叔讓座，母親才坐下。天黑時，我們終于到達漯河火車站。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在鄭州上大學期間，乘火車的機會多了。盡管從鄭州到駐馬店的火車票僅4.6元，但由于工資低，往返次數多，也承受不起。于是，在有經驗的同學教唆和影響下，我也學會了逃票。逃票是有竅門的，不然會被抓到，不僅要補票，還會被罰款。為了逃票，我們首先選定所乘列車的時間和車次。進站是從鄭州火車站北邊二馬路旁的一個大門里進去，之后沿著鐵路邊道向南走，只要發現“鄭州-武昌”、“鄭州-廣州”等南下的列車就上去。有時也會被列車員攔下，反正是這節上不去就跑到下節上，見空子就鉆。到了車上，因沒有車票，心里怦怦直跳。每當聽到列車的廣播里響起“各位旅客您如果來不及買票已經上車，請到X號車廂辦理補票手續”時，我心里就很緊張。但跟別人學著不予理會，能逃一次就一次，逃不成了就補票。因為那時候太困難了。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能節省1角錢就能吃一份素菜，節省3角錢就能買一份葷菜，節省4.6元錢就能買幾本書或買一件衣服，在這種利益驅動下，怎能不讓我們這些窮學生犯點小錯誤呢？

每每想起逃票的經歷，我心里不免有些慚愧和內疚。我每次出行總是選擇乘坐火車，從乘蒸汽機火車、內燃機車到電氣化列車、動車、高鐵，我都乘過；從站票、硬座票到硬臥票、軟臥票、商務座、頭等艙，我都買過。我不僅不逃票，老老實實買票，還提前預訂火車票，自覺遵守旅客規則，實在是出于對火車的一種特殊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