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31日，河南洛陽，高新區(qū)辛店鎮(zhèn)麥田內，一名農(nóng)村小學生在地頭寫作業(yè)。CFP供圖

　　CFP供圖

　　□“還以為不用寫作業(yè)，原來少寫一樣都不行”

　　□“現(xiàn)在拼的就是家長，誰盯得緊、咬得住，誰的孩子成績就能上去”

　　□“沒作業(yè)確實不行，大家都學那么多，我們也得趕上大流啊”

　　兒子潼潼上“黑榜”了！這幾天，天津小學生家長陳曉娟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潼潼上小學一年級還不到兩個月，課堂練習的成績在班里竟然墊底了！陳曉娟趕緊找原因，發(fā)現(xiàn)問題出在了作業(yè)上！“不寫作業(yè)，課堂練習當然考不好！”有位家長一語道破。

　　陳曉娟這才恍然大悟。孩子上學以來，學校一再聲稱嚴格遵守“小學一、二年級不留書面家庭作業(yè)”的教育部規(guī)定，沒有書面作業(yè)，原來，這些話只能聽聽而已，不能當真。

　　近來，記者發(fā)現(xiàn)，北京、天津等地不少家長抱怨，與以前的“留作業(yè)”相比，如今小學的“不留作業(yè)”，不僅沒有減輕孩子的課業(yè)負擔，反而讓家長更加痛苦糾結。

　　明明說不留作業(yè)

　　少寫一樣都不行

　　潼潼的老師經(jīng)常會在課堂上布置些練習測試，然后很“負責”地把全部滿分的卷子和部分低分的卷子曬到班級微信群里，讓大家“學習學習”。

　　滿分名單里總沒有潼潼，陳曉娟安慰自己，“小男孩粗心挺正常的。”可這次，陳曉娟才瞄了一眼班級微信群，心里就咯噔一下，那個得77分的卷子上，不就是兒子歪歪扭扭的字嗎？

　　隨后，老師又補了一句：“今天的卷子咱班12個滿分，95分以上的占30%，近70%的孩子都在85分以上。其他孩子繼續(xù)努力！希望就在眼前！”

　　這話頓時讓陳曉娟覺得無地自容。而老師下面一番話更是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同樣的老師教出來的學生為什么成績差異那么大？主要就差在家庭教育上了！”

　　按照教育部的要求，全國各地中小學校從幾年前就開始實行“嚴控中小學生作業(yè)量”的“減負令”，明確規(guī)定：“小學一、二年級不留書面家庭作業(yè)；三、四年級家庭作業(yè)不超過40分鐘；五、六年級家庭作業(yè)不得超過1小時。”

　　潼潼的班主任老師也一再在班級群里反復強調，“我們不留作業(yè)”，陳曉娟起初還挺高興，覺得“減負”落到了實處。

　　私下詢問了幾個相熟的家長后，陳曉娟這才醒過悶兒，原來老師每天發(fā)到她手機“e校通”上的“學習目標”其實就是作業(yè)。比如，“請督促孩子練習并能寫出今天課堂上學的3個復韻母和8個字”“練習并記住課上學習的英語對話”“有能力的孩子用‘一圖四式’來表達6+4=10的內涵”……

　　乍一看，好像哪一項都不是要寫的作業(yè)，可實際上，要完成老師的每一個要求，都得下不少功夫。“還以為不用寫作業(yè)，原來少寫一樣都不行！”陳曉娟說。

　　北京家長田暉在女兒上小學一個多月后也發(fā)現(xiàn)了“不留作業(yè)”的真面目，“老師雖然說作業(yè)和練習都是自愿完成的，但孩子只要寫了，第二天老師就會獎給小星星。數(shù)學、語文天天都有小測試，不管是默寫拼音、生字還是口算，孩子平時如果不天天回家練習，根本過不了關，只能默默看著老師給得滿分的同學拍照、曬在微信群里。”

　　田暉說，老師還不如明明白白留作業(yè)呢，現(xiàn)在家長自行掌握作業(yè)量，難免有些好強的人會給孩子加碼加量，結果把全班的負擔都加重了。

　　田暉女兒的班里就出現(xiàn)了這種現(xiàn)象。國慶放假前，語文老師對孩子們說，自愿默寫一頁拼音就可以得一個小星星，假期結束，班里有孩子一下子領了20多個星星，田暉女兒只得了5個。小姑娘不服氣，回家一口氣默寫了6頁拼音。

　　為讓孩子能“領跑”

　　每天過得像“打仗”

　　這些隱形的作業(yè)，讓家長又愛又恨：一方面幫家長指出一條“贏在起跑線”的“秘笈”，似乎“多寫多練，成績就好”；另一方面也“催”得家長為之揪心不已、疲于奔命，因為“總有人比你更拼”！

　　女兒上小學這倆月，在班里得的“表揚星”能排到前5名。為這，北京小學生家長王麗卿感嘆，每天的日子過得“跟打仗似的”。

　　早上6點起床給孩子做早點，然后叫孩子起床，洗漱、穿衣、吃飯……趁孩子吃飯的功夫，插空隨便收拾一下自己，胡亂塞幾口吃的，就爭分奪秒把孩子送出門。下班時間一到，她便第一個沖出辦公室，把孩子從姥爺家接回自己家，做飯、吃飯、收拾碗筷之后，就開始跟孩子的作業(yè)“玩命”。

　　在她眼中，這時候一天的“重頭戲”才剛剛開始，因為其他的忙碌都是體力上的；而孩子的作業(yè)，則必須集中一家人的智慧和心力才能做得“漂亮”。

　　晚上7點開始，孩子一筆一畫地在本子上默寫今天課堂學的拼音和漢字；王麗卿則一邊給孩子做明天上課要用的字母卡，一邊“絞盡腦汁”按照老師要求編小兒歌幫助記憶。

　　抄完生字，王麗卿趕緊檢查，“都對了！明天上課別寫錯了啊！”她囑咐道，在生字本上簽了名字。又讓孩子把卷子上的錯題做一遍，簽名。然后拿出新做的字母卡，用自己剛編的兒歌，教孩子每個念了5遍。

　　隨后她掏出手機，掃出老師發(fā)在群里一個二維碼，這是今天要求聽的英語錄音。她讓孩子跟讀了兩遍，又讓孩子把書上一小段歌謠背誦下來。老師還要求“要邊唱邊表演”，特別指出：“把動作做漂亮！”看著孩子邊咿咿呀呀念叨，邊亂比畫動作，王麗卿有點茫然，怎么才算“動作漂亮”呢？

　　還有一頁數(shù)學作業(yè)，都是計算題，孩子完成得挺快。王麗卿看了一遍，錯了兩道，改！這時候，孩子爸爸已經(jīng)把課堂測試的錯題抄好了，讓孩子重做，簽字。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作業(yè)總算寫完了。

　　接著，陪孩子練琴一小時，已經(jīng)9點了。孩子打了幾個哈欠，說，“媽媽，我還想玩會兒手工。”

　　王麗卿有點心疼，但還是點了點頭。才不到7歲的孩子，總得有點自己玩的時間吧。

　　等把孩子的事情都安排好，收拾完畢，王麗卿也困得不行了，“有時候自己沒刷牙沒洗臉就跟著一起睡了”。王麗卿說，自己每天都挺焦慮的。雖然老師說很多作業(yè)都是自愿完成的，“但是大家都在做，誰敢落下？”她生怕因為自己疏忽，讓女兒失去領先的優(yōu)勢。“現(xiàn)在拼的就是家長，誰盯得緊、咬得住，誰的孩子成績就能上去！”

　　黎媛媛在一家機關單位工作，自從兒子上了小學，她和孩子每天晚上時間安排得非常緊湊，“要完成老師發(fā)的作業(yè)要求，一晚上就全搭進去了。”她坦言，老師在留作業(yè)時往往會指出，有的是自愿的，有的是“有能力的孩子”選做的。但是大家都認為自己的孩子不比別的孩子差，人家做了我們也應該做，造成孩子的作業(yè)“似乎總也寫不完”。

　　學校真的沒作業(yè)

　　家長心里更沒底

　　這種攀比和焦慮像一種傳染病，在家長之間快速蔓延。

　　天津小學生家長李倩，女兒剛上一年級。這些日子，她總是問自己，當初給孩子選擇這個學校到底對不對？

　　孩子上學前，李倩曾想著把自己現(xiàn)在住的房子賣了，再貸點款，買個熱門小學的學區(qū)房。

　　可今年起，天津嚴格執(zhí)行“小升初免試就近入學”政策，也就是說，無論上哪所小學，升初中時都是通過電腦“搖號”。李倩認為，“那就沒必要擇校啦，在哪兒上都差不多！”

　　她家片內學校是一所很普通的小學，前年換了個年輕校長，提出的口號就是“快樂學習”，李倩挺欣賞這一理念的，“孩子的天性不就是玩嗎？”

　　上學這倆月，孩子放學回家真的沒什么作業(yè)，一些抄寫的作業(yè)通常在學校就完成了，唯一一次讓家長協(xié)助完成的英語作業(yè)是“唱一首英文歌并錄成微視頻”。

　　最近，她和孩子幾個幼兒園同學的父母聚會聊天，發(fā)現(xiàn)幾乎每個剛上學的孩子回家都得完成半小時到1小時作業(yè)，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立刻煎熬得她坐立不安。

　　“沒作業(yè)確實不行，大家都學那么多，我們也得趕上大流啊！”她趕緊給孩子報了英語和國學的課外班，心中的大石才算是落地。

　　和李倩一樣，一旦老師真不留作業(yè)了，不少家長心里更不踏實。

　　北京一年級小學生家長吳越，已經(jīng)給孩子買了語數(shù)外三科的練習冊，“每天回家督促孩子做做練習，得把基礎打扎實了”。她跟一些高年級學生家長溝通后得出結論，一、二年級必須得給孩子培養(yǎng)每天放學回家后先寫作業(yè)的習慣，“要不三年級以后作業(yè)一下子多了，孩子根本不適應”。

　　吳越說，自己去學校附近的教輔書店買練習冊時，書店老板還笑話她太“后知后覺”了，這么晚才來買。據(jù)說，像《黃岡小狀元》這樣的“經(jīng)典”練習題，幾乎每個孩子都在做，“就你不做，肯定不行啊！”

　　評價指揮棒不改

　　孩子就玩不起來

　　每天圍著孩子的作業(yè)忙得團團轉，家長們私下里怨聲載道：“這些作業(yè)分明是給家長留的啊！”“現(xiàn)在的老師什么都不管，把教育的責任都推到家長身上了！”

　　朱穎當了10多年小學老師，在她眼中，十幾年來，作業(yè)其實并沒有太大變化，變的只是與家長的溝通方式。

　　“以前我們每堂課后，也要求孩子回家復習舊課、預習新課，并請家長督促。”朱穎說，只是從前，家長和老師的溝通方式比較單一，有的時候只有通過一學期一次的家長會，家長才能了解孩子的學習情況和老師的教學內容。

　　“其實每次家長會后一段時間，往往會感覺到學生有些改觀，能看出是家長回去督促學習的結果。”但這種改觀，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不明顯。

　　現(xiàn)在不同了，有了QQ、微信、校訊通等即時通信方式，老師每天都能將教學的進度、學生的表現(xiàn)等全部反饋給家長，家長也能了解到其他孩子的學習情況，“每天都有通知和反饋，大家全都能看見，家長也喜歡比較，就會感到緊迫和焦慮。”

　　那么，到底有沒有可能讓孩子完全不寫作業(yè)，又能學到知識呢？

　　在天津一所知名小學當了十幾年班主任的王老師說，現(xiàn)在教育部門規(guī)定“一、二年級不得留書面家庭作業(yè)”，對老師確實提高了要求，到底能不能讓孩子在課堂上就把知識全部學會？

　　“人的記憶是有曲線的，這是教育規(guī)律。”王老師說，課上學會了并不代表孩子真的掌握了，學習應該有個反復的過程，因此“每天家長陪孩子回顧一下在學校學習的知識，特別是在孩子剛上小學的前兩年，其實是很有必要的”。

　　他說，父母和孩子一起復習，一方面可以增進親子關系，另一方面能幫助孩子形成良好的“復習舊課、預習新課”的學習習慣。

　　“作業(yè)的形式有很多種，孩子也各有差異，不該一刀切。”王老師說，比如今天教了5個生字，有的孩子全記住了，有的孩子回家就忘了2個，“那么家長可以問問孩子記住了多少，并不是每個孩子都需要抄寫多少遍。”

　　但家長不這么認為。田暉說，從評價方式上看，老師還是鼓勵學生回家多寫多練，練得越多，老師給孩子的獎勵就越多。而且，表面上看，小學一二年級考試不許打分，不允許搞成績排名，但事實上，老師會暗示家長，多少分以上算“優(yōu)”、多少分以上算“良”，每次單元測驗的成績都要計入期末成績，只有每次考試都是“優(yōu)”的學生才能參評“好兒童”。　

　　一位教育專家表示，說到底還是指揮棒的問題，只要成績仍是評價學生的最重要的指標，老師和家長就不可能真正放松。

　　北京一位家長則感嘆，連習主席都說“中國孩子玩得太少了”，可見在中國讓孩子“玩”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啊。

　　（應受訪者要求，本文家長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