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文禮 潘迪生

1904年,陳獨秀在《論戲曲》一文中提出：“戲園者，實普天下之大學堂也；優(yōu)伶者，實普天下人之大教師也。”受“五四運動”新思想、新文化的洗禮的樊粹庭，在其棄官從戲之初的1934年，為建設“戲園”這個大學堂，向教育界同仁、商界人士募捐籌資10000塊現(xiàn)大洋，在開封永樂舞臺的舊址上，創(chuàng)建河南有史以來“豫劇的第一個新型劇場和正規(guī)劇團”——“豫聲劇院”，從此結束了豫劇沒有正規(guī)班社和固定演出場所的歷史。

為建好豫聲劇院，樊粹庭邀請留美工程師設計圖紙，自己組織施工。豫聲劇院磚墻瓦頂，寬敞氣派，美觀大方，樸素莊重。舞臺上裝置有繪有圖案的豆沙色天幕和大幕，鋪設木地板，汽燈照明，后臺化妝室寬敞潔凈，臺口豎立供演員正裝的穿衣鏡。樂隊集中在舞臺右側，中間用綠紗屏風與表演區(qū)隔開。劇場青磚鋪地，前低后高，設有400多個座位，觀眾對號入座，同時還設有站席，可容納一兩千觀眾。觀眾在劇場內(nèi)不論什么位置都能看清楚演員的表演。在當時這個頗具“洋味”的劇院，理所當然的受到市民歡迎。

樊粹庭深知，任何成功的事業(yè)都離不開優(yōu)秀團隊的組建和人才的培養(yǎng)。他把當時在開封已嶄露頭角的豫劇新秀陳素真所在的“永樂戲班”的全班人馬和趙義庭所在的山東曹縣“三盛戲班”的部分人員，合并成立“豫聲劇院”。同時，他不斷邀請一些著名豫劇演員來搭班演出。1935年2月5日，劇院開始演出以后，先后掛頭牌演出的主要演員旦行有陳素真、玫瑰花、田岫玲、孫蘭芳、司鳳英等，生行有張子林、陳玉亭、趙義庭、劉岱云、黃儒秀等，其他行當有李滿佩、孫志剛、劉朝福、馬世起、李興國、田子玉等。行當齊全，名角濟濟，很快受到了群眾的歡迎和好評?！逗幽厦駡蟆罚?/span>1935年5月4日）報道：“豫聲劇院，設備完善，為開封梆子劇院之翹楚。該劇院坤伶陳素真能劇頗多，說白清楚，唱做兼優(yōu)，頗受觀眾歡迎，每晚座無隙地，足見其魅力不小。”

為提升藝人的文化素養(yǎng)，加強其人生觀的教育。樊翠庭把大家集中到財神廟，教大家學習忠孝仁義。同時，他建立新的規(guī)章制度，革除舊戲班陳規(guī)陋習，加強劇團和劇場的嚴格管理。明確規(guī)定，不許誤場、鬧場、懈場、笑場、飲場，不許講舊戲班行話，不許燒香敬神，不許講下流活，不許打鬧玩笑，不許吵架罵街，不許帶親友進后臺，不許隨地吐痰，下場不入后臺不許松架子，上裝下裝不準高聲喧嘩，下裝后臉上不準留紅，不許亂扔東西，化妝后不準吸煙、不準赤膊、不準衣帽不整……所定制度一視同仁，就是主要演員違犯了，也要受到一次警告、二次批評、三次罰站、四次罰跪、五次挨打的懲罰。不要小看這些個不許、不準，這在當時是震驚演藝界管理改革的一項創(chuàng)舉，但要改變舊藝人多年養(yǎng)成的不良習俗，談何容易。比如，有一天夜場戲演出《宋景詩與武訓》，演員劉明堂飾演一個“清兵”，趁沒輪到他上場時，坐在后臺戲箱上打起盹來。猛聽得鑼鼓響，他一下子瞇瞪過來，該上場了！此時，其他三個“清兵”已魚貫而出，他慌忙跟著跑過去。不料，有人成心開他的玩笑，抓住他腦后的長“辮子”就是不松，急得他使勁一掙，“辮子”掉了也不知道。臺下觀眾看到這個光頭的“清兵”，大笑起來。他還以為是夸他們演得精彩呢。下場后，樊先生生指著他說：“你、你、你……”眾人不禁替劉明堂擔心，以為樊先生真的要打他。誰知樊先生連說了幾個“你”之后，突然大笑起來：“你比孫中山革命還早呢！”大家笑得肚子疼。

樊粹庭在革除舊戲班陳規(guī)陋習，制定新的管理規(guī)章制度的同時，致力于改良舊戲，編創(chuàng)新戲。由于受封建思想意識、道德倫理觀念的影響，不少舊劇目往往是精華與糟粕相摻，有通俗淺顯，容易被廣大勞動群眾接受的一面，也存在著“水詞”多，甚至低級庸俗的一面。為提高豫劇的藝術水平，樊粹庭首先將有嚴重封建糟粕的劇目加以改良，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但樊粹庭決不以改良一下傳統(tǒng)劇目為滿足，他把主要精力用在編創(chuàng)新的劇目上。

樊粹庭之所以棄官從戲，主旨在于改革、創(chuàng)新和傳播豫劇藝術事業(yè)。要實現(xiàn)這一遠大理想，立足點必須選擇在創(chuàng)業(yè)上，主攻方向是不斷編創(chuàng)新的劇目。在“豫聲豫院”存在的兩年多時間里，他編創(chuàng)了不少新的劇目，豫劇也從此有了自己名副其實的劇作家。在當時影響較大的新編豫劇劇目有《凌云志》《義烈風》《三拂袖》《柳綠云》《霄壤恨》《滌恥血》《女貞花》等。這些新編劇目都具有懲惡揚善、反封建、反漢奸和愛國主義的思想內(nèi)容。在編寫技巧上，他把縱向繼承和橫向借鑒進行有機結合，既繼承了傳統(tǒng)戲的優(yōu)秀成果又吸收了話劇、電影等其他藝術門類的表現(xiàn)手法。所以，當時豫聲劇院每一新戲上演都轟動了開封城。往往海報一出，戲票就被搶購一空。當時的《河南民報》等報紙，不僅為豫聲劇院每一新戲上演刊登消息，而且還發(fā)表評論文章。如《霄壤恨》，1935年11月22日首次公演，《河南民報》就向觀眾推薦：“嘔編者心血，費盡導演功夫。用電影作法構成，更別開舊劇生面。有柔情蜜意，有悲憤激昂。以村女歌舞開場，以玉損香消結局。是警世的杰作，是偉大的悲?。?rdquo;如《滌恥血》，1936年3月18日首次公演，次日《河南民報》就發(fā)表了《看豫聲劇院演<滌恥血>后》，對這部戲的故事內(nèi)容和演出進行了簡要評價：“全場幾皆為之動容。”從3月26日起《河南民報》連載了鄭劍西先生的長篇評論文章《評豫聲新劇<滌恥血>》。文章指出：“全劇甚有匠心。借黃知府、劉芳口中演說愛國攘外真諦，醒世征言，以少勝多。末場尤令人奮發(fā)，具見運用之妙。”這個戲上演時正是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前一年，對于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反對屈辱投降，激發(fā)廣大群眾的愛國主義思想起了巨大作用。1936年8月21日，《河南民報》發(fā)表《豫聲昨演名劇<滌恥血>》消息。該報再次給予高度評價：“全場滿座，幾無立錐之地，該劇所編情節(jié)甚合時代之要求，以古典的劇情，指出現(xiàn)代青年應走之途徑，尤為難能可貴。每幕所帶之深刻劇情，頗使觀眾百看不厭。”再如《女貞花》，1936年7月13日首次公演，《河南民報》于20日、21日連載了蘇筠仙（著名詩人蘇金傘）先生的《談談女貞花——給編劇者一封公開信》。信中說：“該劇之演出，已五六次之多，而我三次購票，且是提前一日去的，均未到手，足見魔力之大。前幾天總算臨時湊了一個座位得觀全劇……該劇較以前所編諸劇，尤為成功，結構之緊嚴，穿插之巧妙，場面之簡潔（沒有不需要的鋪張及插科打諢），均較其他諸劇為佳。”

上述所舉幾個新編豫劇劇目，均為陳素真領銜主演，看看當時輿論是怎樣評價她的表演藝術的：陳素真之邵巧云，扮相端雅。鳳陽歌一場，乃如鶴立雞群。加以嗓音清圓，字字入耳，曲中偶運巧腔，所謂遲聲以媚者，風味如劈荔支……至其表情細膩，處處見聰明女郎之玲瓏心竅。送衣微啐，一往情深。灶前絮語以及贈囊定誓諸場，表情恰到好處。臨產(chǎn)拷向時，神態(tài)尤佳?？揲T唱功最精彩，幾個叫頭，清婉欲絕。入后劇情愈苦，表演愈淋漓盡致，滿場變色，有掩袂不忍卒觀者。素真畢曰：公等入我彀中矣。至如覓子時之惶急，賣子時之躊躇，皆傳神。末場戟指歷數(shù)屠生之罪，有目眥欲裂之概，不辨是歌是哭也。其人殆富于情感，故善演悲?。淮挥谔觳?，故顰笑入神，真可兒也。（見鄭劍西《觀<霄壤恨>后》）

鄒少和先生在所著《豫劇考略》中談到“豫聲”時期的藝術成就時說：“豫劇向無坤伶，近十年來始有之，就中陳素真為坤伶之翹楚，珠喉玉貌，舉止嫻雅，能造新音，尤工表演，一時以豫劇匯中之梅蘭芳視之。”

豫聲劇院的創(chuàng)辦，使樊粹庭編創(chuàng)豫劇新劇目的才華通過陳素真的精彩表演得以施展，陳素真的藝術天資借助樊粹庭為她量身創(chuàng)作的一出出豫劇精品劇目得以充分表現(xiàn)。樊粹庭、陳素真是一個珠聯(lián)璧合、相得益彰、不可分割的豫劇藝術整體。有高明的編劇，優(yōu)秀的演員作支撐，豫劇的興盛在情理之中。

針對舊梆戲長期使用的主要伴奏樂器大弦（月琴）、二弦、三弦（俗稱老三手）發(fā)聲單調(diào)低沉的缺陷，樊粹庭大膽引進高亢激越的板胡，作為主弦樂器，后又添加進二胡和笙，使得伴奏樂器高下應和，剛柔相濟，音域寬廣，聲韻和諧。

豫劇原來只有慢板、二八板、流水板和非板4個正板，表現(xiàn)形式顯得單薄和呆板。在演出實踐中，樊粹庭結合陳素真等人的行腔變化，精心設計新的唱腔，逐步豐富4大板式的內(nèi)涵和表現(xiàn)形式，拓展充實為54個支板式，如迎風板、滾白、大起板等。在唱法上改粗糙低俗為細致高雅。這雖然看起來只是一種樂器的更換，其實是對傳統(tǒng)樂隊構成和樂隊演奏的一種大膽的突破和變革。

為改變戲班戲裝簡易破舊，不分行當湊合混用的現(xiàn)象，樊粹庭不惜花費巨資，改變豫劇界戲裝全用棉布的做法，增加綢緞材料戲裝；改掉除正旦外不穿彩褲和靴子的習慣，添置旦角用的彩鞋；改過去一尺長的白布水袖為3尺長的白綾水袖，使水袖由純粹擺設而變?yōu)檩o助演員表演的工具，增強了女性角色情感變化的表現(xiàn)力。

豫聲劇院以場子新、舞臺新、唱腔新、戲裝新、演員的精神風貌新、戲碼新贏得了觀眾，呈現(xiàn)一票難求的喜人景象，催生了觀眾層面的改變。觀眾中除常有的中下層社會人士之外，還吸引了許多達官貴人和文人雅士，甚至連時任河南省主席的劉峙也帶領妻子和兒女到豫聲劇院看夜場演出。

豫聲劇院的創(chuàng)辦，使豫劇從農(nóng)村走向城市，從高臺走進劇場，使豫劇有了正規(guī)班社和演出舞臺。從1935年2月5日豫聲劇院首場演出到1937年7月29日的最后一場演出，兩年半的時間內(nèi)，豫聲劇院共上演劇目213個，僅陳素真就演了110多出戲，田岫玲也演了100多出戲，為豫劇發(fā)展和整體質(zhì)量的提升，開辟了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