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超

一

那只是一個凡人的血肉之軀

甚至連血肉都顯得

過于消瘦

那只是等待消化的草根、棉絮和樹皮

卻支撐著一顆英雄

澎湃的魂靈

當冰冷的刺刀

找到令人難以置信的證據

是什么，隨大地一起

輕輕悲泣

二

在小學課本里我見過你

異乎尋常的臉

青松一樣挺拔的身軀

破舊的槍袋斜挎在腰間

尚未寄出的家信，貼在你

距離心房最近的地方

你的眉頭緊鎖，目光如炬

我想走上前，輕輕喊你一聲——楊靖宇

三

這一聲，會不會驚醒那苦苦

期盼兒子歸來的母親

她已雙眼昏花，日夜守在門前

這一聲，會不會驚動那苦苦

等待英雄歸來的故鄉

它已洗凈屈辱，重煥榮光

在英雄的故鄉的街道上

微風吹拂著樹葉

一群兒童在陽光下游戲

人們正忙著搬運收獲的喜悅和幸福

四

用什么來哀悼你

是冰冷的刺刀發出的戰栗

還是殘暴的野獸忍不住的驚恐

 

用什么來贊美你

是這卑微的無力的詩句

還是你不曾見過的祖國的新顏

你生在我爺爺的父親的年代

卻只活到了我今天的年齡

我可以叫你一聲兄弟嗎

我知道你不是孤獨的你有我們

你的不幸是我的不幸所有人的不幸

你的痛苦也必將成為我們的榮光

五

白山黑水是你的顏色

青山綠水也是你的顏色

皚皚白雪是你的顏色

青青翠竹也是你的顏色

冰雪下的泥土是你的顏色

竹葉上的露珠也是你的顏色

手中的槍是你的顏色

心頭的火也是你的顏色

 

告訴我，這祖國的大江南北哪里不是你

這災難深重的祖國的長城內外哪個不是你

六

也許，你從未想過要成為將軍

在戰場上指揮若定，令對手們膽戰心驚

也許，你從未想過會成為英雄

站成史冊里的一座豐碑

你那擺弄過機槍的手

也許更適合擺弄家具和莊稼

你的結實的肩膀

本該坐著你可愛的孩子

在周末影院里，你也可以坐在前排

看電影中的炮火紛飛

但你將這些留給了別人

留給了后人

七

兇殘的敵人不會懂得

怯懦的漢奸不會懂得

甚至，連麻木的人民也不懂得

一顆靈魂的力量——

它來自泥土，又朝向太陽

 

是的，世上永遠有必死之事

為那生、為那情愛、家庭和兒女

為那黃昏里寧靜的村莊

為那枕邊溫柔的呼喚

你交出了你自己，以此換取入侵者的噩夢

背叛者的懺悔和人民的歌頌

八

而我們為什么要哭

 

在你和所有英雄帶來的光明里

街道和城市如雨后春筍

人們在寬闊的路上相親相愛

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嗎

 

我們將你搬進紀念館

將你寫進歷史和教材

然后轉身走開

這可是你所期望的樣子

你一定希望我們忘了你

這樣就能證明我們過得很好

可是，我們為什么還要哭

九

七十年過去了，青山仍是青山

河水依舊滔滔流淌

肥沃的土地滋養著小麥、大豆、高粱和清涼甘甜的西瓜

在那片竹林深處，月光仍舊

溫柔地撫摸著你生活過的土地

有這些就夠了

有這些清風明月陪伴著你

就夠了

十

當我徘徊在你的窗外

想起那些曾經做過的英雄的夢

靖宇，我已不能像你一樣

回到那個時代

我只有這首詩，這首微不足道的詩

給你，給我所擁有的

來之不易的幸福

給我生活在幸福之中而早已

忘記歌唱的喑啞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