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太廣

在春暖花開時節(jié)，我隨妻子、女兒去岳父家。當我們的車行駛到關帝廟村南邊時，車子停了下來。看看前邊的車一輛緊挨一輛，實在無法通過時，我們只好下車。原來，這里的老百姓為了興集，請了兩個戲班子在路兩側對唱，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妻子是個戲迷，逢河南衛(wèi)視的《梨園春》節(jié)目必看。這時她說話了：“反正再過幾百米就到家了，在這看會兒吧！”我想也是。我們就在路邊墊幾塊磚頭坐下，看著這久違的露天戲臺，看著鄉(xiāng)親們看得入神、聽得入迷的情景，不禁使我想起兒時看戲的情景。

我們水屯街有個戲班子，生、旦、凈、末、丑，行當齊全；吹、拉、彈、唱、敲，應有盡有；跑龍?zhí)住⒋蛄钇臁⒀菁以骸旕R童的樣樣不少。經常演的是包公戲，像《鍘美案》、《下陳州》，其次演的是《穆桂英掛帥》、《破天門》，還有《陳三兩爬堂》、《桃花庵》、《花打朝》、《南陽關》等。每年到了霜降草白時，場光地凈了，村頭堆起了饅頭似的柴草垛，屋里有了可以過冬閑度春荒的幾斗糧食，便搭起了高高的戲臺。

戲臺一般是用土堆起來的，也有用木柱、木板搭建的，高高聳起，中間用高粱稈織的箔一隔就成了前臺、后臺。每年冬、春，一般的集鎮(zhèn)和較大的村莊，會有人專門籌辦“冬會戲”或“春會戲”。

演戲之前有一個“打鬧臺”。鑼鼓咚咚鏘鏘敲起來，那是告知人們戲快開演了，趕緊來吧！凡是聽到聲音的，方圓村莊的男女老少會紛紛走出家門。有的扛起大板凳，有的掂著小凳子，有的拿個泥屐子，有的背著、抱著小孩，有的老人拄著拐棍，從不同的方向往戲臺涌去。等到鑼鼓響三遍，戲臺下的人已站得滿滿的。調皮的男孩會爬上戲臺，一會兒跑這邊，一會兒溜那邊。有的做個鬼臉，有的擺個架勢，讓人好笑一番。等到鑼鼓四響，弦絲吱吱扭扭地拉，那是在定音，之后戲就開場了。戲臺上旒冕龍袍的皇帝、鳳冠霞帔的皇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太監(jiān)唱唱走走，好不熱鬧。臺下高凳矮椅，看戲的人黑壓壓一片。我由于年齡小、個子低，站在人群中啥也看不見，只好溜到人群后邊，立起腳尖朝臺上看。我們小孩子聽不懂戲文，只是看個熱鬧，尤其是愛看武打戲，看到演員一口氣在臺上連翻幾個跟頭，便發(fā)出一陣叫好聲。因為離得遠，看不清劇中人的面目，只能聽見聲音。那時候臺上沒有麥克風，全憑演員的嗓子唱詞念白，原汁原味，聲聲入耳、字字入心。這才是真功夫啊！

戲臺上演得再精彩，對于我們小孩子來說只能看一會兒。看著看著，就到處轉悠起來。有一次，我竟然跑到了后臺上。看到后臺的箔上掛滿了馬鞭、玉帶、胡須和各種大刀、服裝、道具。演員們從戲臺前下來后，有的說話，有的吸煙，有的背戲詞，我還看到一個女演員下來就抱起孩子喂奶。令我感到神奇的是這些演員在臺下說說笑笑，可一到臺上就認真起來，立馬進入了角色。中午散了戲，離家近的都回家吃飯了，遠的就在戲臺附近吃。戲臺周圍都是賣小吃的，那黃澄澄的油條、馓子，讓人看著眼饞；那熱氣騰騰的燒餅、肉包、水煎包、豆腐腦、雜燴湯，讓人不由自主地流下口水；那眼花繚亂的小斑鳩、小公雞、小喇叭、小叫蛐、皮老虎、小鏡子，逗得孩子們一直纏著大人要。我看琉璃嘣子怪好玩，鬧著要買，父親就給我買了一個，誰知剛吹了一下，玻璃就碎了，姐姐埋怨說：“看看！明明不會吹，還非要買，這下得勁兒了吧。”

下午兩三點，戲班的鼓樂師酒足飯飽，又打起了鬧臺，人們急忙向戲臺涌來，目的是都想找個好位置。聽大人說，在新中國成立前，戲臺下中間扯一根繩，左男右女兩分開。新中國成立后，破除了封建思想，不再用繩子分開，大家都坐在一塊，都是三里五村的，鄉(xiāng)鄰鄉(xiāng)親坐在一起，趁戲還沒開演，親親熱熱拉著家常，一直到戲正式開演，演員上了臺，臺下才能靜下來。“春戲會”一天大都是三場戲，最耐人尋味的還是數(shù)夜晚的燈戲好看和神秘，那時娛樂形式除了戲，其他形式很少見。燈戲已經是農民最大的奢望了，人們盡管看了白天的戲，夜晚也不怕累，仍堅持看完燈戲。那時沒有電燈，一般是汽燈或用便壺做的大油燈……燈戲演結束，已是半夜時分，人們開始四散而去，呼朋喚友的、喊爹叫娘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好不熱鬧；找小孩的、尋親人的、同村的、同路的，大家集聚到一起，生怕丟下一個親人，然后再熙熙攘攘地回家。一路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講劇情、談劇中人物，評忠良奸臣，論男女演員哪個唱得好、哪個扮相俊，有的干脆裝男扮女，亮起嗓門唱上幾句。漆黑的夜晚，空曠的田野里，隨著手電筒光影的晃動，人們在說笑聲中行進，早把一天的疲勞、心中的苦悶忘得一干二凈。